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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与“洋”:烟草在云南的在地化及其意义(5)


    
    三、分析与讨论
    16世纪末起,烟草作物由内地和境外分别进入云南。传入之初,地方社会经济水平发展较低,烟草顺势遮蔽了经济作物的特征,进入医疗文化结构中,成为当地人日常生活中离不开的药物,逐渐向整个区域扩散。进入17世纪后,尤其是清康熙、雍正、乾隆时期,在稳定的王朝统治之下,地方社会经济持续发展。烟草呈现出经济效应,不仅弥散至本地农业、手工业中,还形成一条烟草贸易链,跨越地域限制,连接着内地与东南亚地区。20世纪初,卷烟,即“洋”烟,以现代消费品形式侵入云南。这一次,烟草进入的通道更多、传播的速度更快。云南在席卷全国的抵制洋货运动中,尝试烟草的本地化生产。在内外力量交织下,传统烟草、国外卷烟产品,以及本地卷烟产品共同占据本地市场,形成烟草生产和消费的新景观。抗战爆发是烟草在云南发展的一个重要契机。外烟无法进入,本地消费需求量巨大,有利于烟草工业发展的资源汇集云南。地方再度积蓄力量调整结构,利用战时形成的国内外网络关系,在短短几年间,推动烟草实业取得实质性进展。至此,烟草在云南扎根下来,形成一个新兴产业,至今影响着地方产业格局。
    将“土”“洋”对立的基本语义特征与中国近代历史联系起来,是学界对二者进行阐释的一条主要路径。以王加华为代表的学者认为,近代殖民者的入侵,使得“土”和“洋”在特定历史时空中,成为一对涵义相反的语言范畴。“外来的、外国的,称之为‘洋’,其是先进、时髦的;本国的、本土的,称之为‘土’,其是落后的、不合时宜的”。从洋务运动开始,“土洋之争”在中国社会许多领域中爆发。伴随中国各个时期的发展,观点交锋从未停止过。考察烟草在云南的在地过程,对于进一步理解何以为“土”,何以为“洋”,以及这对范畴之间的内在联系具有重要助益。
    第一,“土”和“洋”显示了地方与世界接洽时,一慢一快的节奏,一旧一新两个时代。从16世纪末至19世纪后期300年的时光里,“土”烟如同墨汁滴入清水,缓慢渗透到当地经济与社会之中。20世纪初,代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洋”烟迅速侵入当地社会。地方,无一例外地都被放到了沃勒斯坦所说的“世界体系”(World-System)之中,资本主义经济却企图通过霸权的(hegemonic)、普世的(universal)方式,成为全世界的征服者。
    第二,“土”和“洋”揭示了农耕与工业两种截然不同的生产方式的相遇,以及东方与西方两种文明形式的相遇碰撞。“土”既是从土地,从长期农业生产实践中积累的生存智慧与乡土习俗,也可以在民族危难、抵御外侮的时刻,凝聚为家国情怀,民族精神,并探索出独立发展之路;“洋”既是一种不可逆转、强势攻入的外部力量,也迫使一个传统社会在重创中转型,开启通向现代化的航程。“土”烟和“洋”烟相遇的时刻,生活在那个大转型时代的人们很容易从新生的“洋”烟与久远的“土”烟中,获得更深一层的所指:这不仅是工业化带来的“城市文明”与连接乡土社会的“农村风物”之间的对照,也清晰区隔出“国内”与“外国”的界限,推动“土”从“地方”扩展到“国土”、“疆土”,筑牢了地方与国家的归属关系。“洋”人、“洋”物的侵略扩张,使全国各地都意识到地方与国家命运与共。地方社会利用特殊时期创造的有利资源,向“洋”发动全方位的抵抗,对“洋”烟进行彻底改造,以实际行动扭转“土”“洋”的价值内涵。“土洋之争”里,个体消费与民族国家的命运深刻地交织在一起,民族经济具有了独立、自强的象征意义,现代民族国家的共同心理空间得以构筑。
    第三,以古鉴今,“土”与“洋”更深远的启示在于:“土”提醒着中国依旧是一个乡土中国,土地是整个社会的衣食之源、生存之基、固国根本和发展之力;而“洋”不仅代表着区域、全球发展的新形势,也是新技术、新观念的隐喻。在这个民族性与世界性交融的新时代,无论是“重洋轻土”,或者“重土轻洋”,还是“食古不化”,或者“食洋不化”,都注定无法与我们再同行。“土”烟和“洋”烟在地的差异化策略,清晰地显示出当外部力量传导至地方时,在不同的社会情形之下,地方社会可以充分实施能动性,并以不同形式的反作用力,进行改造与应对。“土”意味着地方在施展拳脚之时,既不能忽视、脱离乡土社会的网络结构根基,也离不开国家大环境的支持;“洋”鼓励着地方社会不必望“洋”兴叹,坐地画牢,而应以时不我待的开放精神,借助区位优势,积极参与国际交流合作,促进共同发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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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文载于《民族研究》2019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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