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模糊的光线里,一排排木栅栏次第排开。 那种生锈的金属禁锢在手足之上的感觉,冷而锋利,鼻间弥漫着腥臭污浊之气,而对着她说话的,却是穿着黑红相间衙役服的牢头,见她干张着嘴不出声,手上那鞭子便毫不留情的抡了过来。 肩头灼热火辣的痛楚提醒着沈千寻,这不是恶梦!是现实! 在这个鬼地方喊冤,拒不认罪,那是跟自己过不去。 所以,她很平静的回答狱卒的话:“我认罪!” “这才乖嘛!”肥头大耳的牢头伸手在她身上摸了一把,猥琐的笑道:“瞧这细皮嫩肉的,老子还真不舍得对你下手!以后给老子点甜头,老子保证你吃香的喝辣的,就算死,也是舒舒服服的死!” 沈千寻不说话,冷冷的盯着他看,强忍扭断他脖骨的冲动。 肥牢头正想再多揩点油,外面却突然风风火火的闯过一个人来。 是个尖嘴猴腮的中年人,留着两撇小胡子,穿着藏蓝的官袍,一进门就大叫:“本官的师爷还在不在?” 肥牢头苦苦脸:“罗大人,您不是让小的解决了他嘛!” “啊?解决了?死了?没气了?”罗德成面如死灰的瘫软下来,“完了完了!没了师爷,我这个大理寺卿可如何是好?” “出了什么事?”肥牢头急急的问。 “大事!皇上的宠妃宁贵妃被人杀死了!”罗德成抓耳挠腮道,“皇上召我去办案,可是,我……我……” 他“我”了半天,终是没脸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事实上,他这官是新捐来的,素日里只会耍威风坑银子,吃完原告吃被告,哪里会断什么案? “大人新找的师爷还没到吗?”肥牢头又问。 “那个死货,还没动身呢!没个五七日到不了我这边!”罗德成不住跳脚,“怎么办?怎么办?” 他一个劲叫苦不迭,暮春的天气,其实并不怎么热,他却出了一身的汗,把身上的官袍都洇湿了。 沈千寻瞧在眼里,心里一动,遂低声唤:“罗大人!我有法子帮你!” “你?”罗德成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若是有那本事,今日也不会被你姨娘送到牢房里来了!” 沈千寻眨眨眼,转头看向隔壁牢房中躺着的两具尸体,轻声说:“大人,暴死的那两名囚犯,我知道他们的死因。” 罗德成斜着老鼠眼看她。 “那个穿灰袍的,是被活活闷死的,而那个蓝袍的瘦子,则是被重物击打,伤及心肺而死!” 沈千寻的语气淡淡,肥牢头却莫名紧张起来:“你怎么可能知道?” “我会验尸!当然,也会破案!我确信,我能帮到大人!”沈千寻语气笃定,面色沉稳,“大人现在束手无策,索性就死马当作活马医,带我一试,若是不行,大人再将我押回牢房就是,也无甚损失,不是吗?” 罗德成的面色变幻不定,或许是沈千寻刚才的表现震慑了他,又或许,他真的是病急乱投医,经过短暂的思考之后,他大手一挥,对牢头说:“把她放出来!” 半个时辰后,沈千寻穿着验尸官的衣服,又准备了一些必要的工具,便随罗德成一起入宫。 宁贵妃的紫阳宫此时已聚满了人。 龙熙帝,各宫嫔妃,太后,诸位皇子和王公大臣全都到齐了,每个人都是一脸的惊恐,因为杀人现场实在太过血腥。 宁贵妃是在自己紫阳宫里的凉亭间小憩时被人杀死的,当时正是午睡时间,她又喜欢清静,便将宫人都遣得远远的,万没想到,这光天化日之下,有人敢持刀行凶。 凶手所用手段十分残忍,他直接割了宁贵妃的喉管,整个凉亭间鲜血淋漓,亭柱栏杆上到处都是血手印。 宁贵妃两手却十分干净,很显然,这些血手印,是属于凶手的,这个凶残的家伙,胆子很大,气焰嚣张,杀完人后,甚至还不慌不忙的喝完一盅茶才走。 但他想不到,他的示威炫耀之举,却给沈千寻带来了许多便利。 沈千寻拿起那只带血的茶盏细看,阳光下,那血色的指纹异常清晰,她不自觉弯起唇角,看来,还真是天无绝人之路,有了这枚指纹,她很快就可以利落的了结此案,专心来给自己办事。 她将茶杯小心翼翼的装入布袋之中,这时,身边突然有人懒洋洋的问:“是发现什么了吗?” 沈千寻微微一震,这声音,这腔调,似在哪里听到过…… 她抬眼一看,却是个锦衣华服的富贵公子,此时正斜倚在凉亭边的一株山茶树上,旁人都怕那亭子的血和尸体,离得远远的,他倒一脸的无所谓,折了枝山茶花搔头,一条腿儿痞里痞气的晃悠着,轻佻的眼角斜斜的觑着沈千寻。 沈千寻不说话,冷冷的盯着他看。 这人的皮相倒是生得不错,剑眉星眸,鼻梁挺直,肤色如雪,唇色如樱,只俊颜上满是玩世不恭,着一袭紫袍,腰间松松的系一条带子,发丝略嫌凌乱,也不像本朝其他男子那样绾着,只拿根银色发带随意绑了,被风一吹,便飞逸四散,越发显得邪魅狷狂,放荡不羁。 “本王问你话,你哑巴了吗?”那贵公子一撩袍角,大步跨到她面前,慵懒的眸子陡然变得冷冽。 沈千寻看着他,只觉得浑身冰冷,但她没有移开视线,反而牢牢的盯住他,一字一顿答:“回三殿下,小人已有把握抓获真凶!” “哦?这么快?”三皇子龙天若唇角微勾,身子一点点向前倾,那双邪魅的眸子,冷而锐利,似要将沈千寻的五脏六腑看个通透。 沈千寻仍是不避不躲,两人的眼眸相撞,身形相接,龙天若倏地一惊,低低道:“女人?” “是!”沈千寻近乎挑衅的看着他,极为爽快的回答。 龙天若瞪得浑圆的黑眸倏忽间又变成一弯美好的上弦月,他呵呵的笑起来,大声叫:“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若儿!”龙熙帝懊恼的叫起来,“验尸官正在查案,你又在那里胡闹什么?” “父皇,我哪里敢胡闹?我只是提醒她,今儿个若是查不出凶手,就别走了,宁娘娘会请她去地府吃茶!”龙天若宽大的袍袖一甩,顷刻间人又倚回那棵茶花树上。 他这番话令罗德成紧张万分,急惶惶的冲过来扯沈千寻的袖子,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有没有把握?” “大人放心!我已找到确切的证据,只需……”她附在罗德成耳边嘀咕一通,罗德成将信将疑离去,很快,便依她的意思,将紫阳宫中所有人的指纹都用油墨拓了来,集中在一张大白纸上交给她。 众人都一头雾水,沈千寻也懒得解释,径自去翻看那些指纹,与茶杯上的那一枚作比对。 而她之所以会选择会这种方法来缉凶,是因为她从宫人那里了解到,案发这段时间,是午休时间,十分安静,紫阳宫并没有外人出入,所以,凶手极有可能还在紫阳宫。 瓮中捉鳖这种事,是最省心的。 不过一柱香的时间,她已在那张大白纸上找到了凶手的指纹。 她指着那个名字,向罗德成使了个眼色,罗德成会意,带人匆匆而去,不到一刻钟,他已欢天喜地的押了一个粗壮的丫环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大包血衣,兴奋的叫:“皇上,皇上,抓到凶手了!这个死丫头,竟然是个男人假扮!” 众人目瞪口呆,一齐向他涌了过去,顷刻间,便把罗德成和那个假女人淹没…… 沈千寻垂下眼敛,轻吁一口气,寻了一只竹椅,稳稳的坐下来,端起圆桌上的茶盅轻啜。 “你果然有些本事!”龙天若慢悠悠的晃过来,半俯着身子趴在她面前的圆桌上,“不知姑娘香闺何处?小爷我得空了去拜访一下可好?” 沈千寻冷笑:“三殿下记性真差!” “怎么说?”龙天若挑眉。 “我们是老熟人啊!”沈千寻歪头看他,“一年前,三殿下在破庙中将我和我娘救下,又亲自将我们送到王爷的寿宴之上,我和娘这才得以重回相府,荣登正室之位,这般大恩大德,万不敢忘!” 沈千寻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几句话,从听到龙天若声音的那一刻起,她就确认,他就是那个心怀叵测怂恿沈氏母女回相府的神秘蒙面人。 龙天若这回是真的被惊到了,失声低叫:“你是沈千寻?怎么可能?你不是在刑部大牢里吗?” 沈千寻冷冷的回:“你看到了,罗大人带我来的!” “那只认银子的老小子,你怎么可能说得动他……”龙天若终是不肯信,大手一伸,托住了沈千寻的脸,另一手在上面胡乱搓弄,嘴里嘀咕着:“这脸上戴的是什么?黑乎乎的!” 他不动还好,这一动,身上那股子浓烈的脂粉酒气扑面而来,沈千寻嫌恶的皱了眉,劈手将他打开。 龙天若被打得跳起来,欲要发作,却难耐心中的好奇,沈千寻将脸上的假面撕去,一张俏脸儿便显露出来。 龙天若微微一震。 面前这女子,雪肤浓眉,冰肌玉骨,眉宇间一片冷冽孤傲,气势逼人。 这眉眼,这模样,确实是沈千寻。 可是,这气质,这凛然不可侵犯的冷冽,跟他记忆中那个像只如受惊兔子般的包子女实在有太大差别! “你真的是沈千寻?”他不自觉又问了一句。 “前儿个还差人来相府联络我,要我帮你做事,这转眼间就忘了吗?”沈千寻嘲讽的笑。 “还真是你!”龙天若轻狂的笑起来,“那么,以前是一直在装傻充愣喽?爷还以为你压根就没认出爷!现在是怎么个意思?你是要痛改前非,帮爷做事了?” 沈千寻看到他那得意的笑容,恨不能一巴掌抽过去,可是,形势逼人,她只得恨恨的咽下那口气,回道:“我想通了!” 龙天若笑得越发嚣张:“看来,刑部大牢真是个好地方,能令人脱胎换骨,通灵开窍,真是妙极!” “那里确实是个绝佳的去处!”沈千寻冷笑,“小女子定会日夜祈祷,愿三殿下有朝一日,也能去此一游,这才不枉此生!” “真是个善良的好姑娘!”龙天若笑得恬不知耻,遭沈千寻挖苦,也不以为意,反搬了只椅子,挨着她坐下,笑嘻嘻说:“不过,爷我从来不做赔本的买卖,你如今可是重罪在身,是个赔钱货哦!” “我有办法洗清自身冤屈!”沈千寻目光冷冽,“但要三殿下帮忙掠阵,就不知三殿下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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