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芮虎:差异之美——诗歌批评家胡亮访谈

http://www.newdu.com 2017-08-24 历史之家 佚名 参加讨论

胡亮,生于1975年,蜀人,文论和随笔作家。提倡并参与构建阅读、写作与批评的绿色时代。创办诗与诗学集刊《元写作》(2007)。出版论集《阐释之雪:胡亮文论集》(言实,2014)《阐释之雪:现代诗人评论集》(台湾秀威,2015),编著《永生的诗人》(北岳文艺,2015),主编《出梅入夏》(北岳文艺,2015)、《力的前奏》(白山,2015)。参加第2届青海湖国际诗歌节(2009)、第1届洛夫国际诗歌节(2009)。获颁第5届后天双年度文化艺术奖(2015)、第2届袁可嘉诗歌奖(2015)。现居遂宁。
     
    《欧华导报》文化人访谈系列之胡亮
    差异之美
    ——诗歌批评家胡亮访谈
    芮 虎
     
    2016年1月9日,笔者应邀去四川遂宁,参加“元写作诗群作品研讨会”,同时参加“胡亮文论集《阐释之雪》研讨会”。同月20日,胡亮来成都翡翠城,接受了我的专访。
     
    选诗标准:美质、经典、多元
     
    芮虎:诗歌没有国界,我们的相遇就是因为诗歌。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关注诗歌,翻译诗歌。自己也写,却写得很少。八十年代自己也是一个文学青年,那时主要与杨远宏交往得比较多。后来去了德国,与中国诗歌陌生了十年。因为一次偶然的机会,又与中国诗歌界接上了头。1997年,我在斯图加特认识了张枣,北岛,王家新,欧阳江河等诗人,仿佛又回到了八十年代。通过他们,读了不少国内的东西,其中肯定有你的名字。这几年回来,对诗人杨然做了采访,他送了我一本《元写作》,那是你主编的同仁诗刊。
    胡亮:你拿到的《元写作》,应该是第1卷,出版于2007年2月。那时还年轻,有的问题不是很清楚,办刊物还没有一种整体性的构想。到第3卷出版,才明确了思路,现在已经出版了7卷。我的诗学立场是:原创性的写作。我也清楚地知道:在全球化语境下坚持这样的写作立场,或者说,坚持这样的写作理想,并非无限磨尖词和词法的棱角,——修辞,生命,现实,需要构成血肉相连的对称。我们既对修辞上的探险充满渴慕,又不忘引导此类探险服膺于对生命和现实的深刻呈现。刊物先后刊发了安遇、阿野、蒲小林、三原、吕历、杨然、二毛、雪君、余孟秋、何弗、胡应鹏、白鹤林、阿伍、安德、张丹、秦惟等人的作品,试图解剖麻雀,对一个小地方的诗歌生态作跟踪性的考察和研究。刊物也得到了非本土作者的响应,他们是邓翔、子梵梅、杨晓芸、陆忆敏、黄茜和邓朝晖等。为了求得更加宽阔的视野,刊物还分力于外国诗推荐,先后首次翻译介绍了托马斯•特兰斯特罗默、约翰•阿什贝利、盖瑞•施耐德、菲利普•拉金、罗伯特•勃莱的部分作品,并首次将伊琳娜•赫罗洛娃、圣•丹尼•加尔诺、时里二郎和一色真理翻译介绍到中国,参与的翻译家是丛文、胡志国、晴朗李寒、桑婪、舒丹丹和虚坻。我们也非常期待您能为《元写作》译介一些当代德语诗人,尤其是具有新的美学动向的青年德语诗人。我们乐意把这样的诗人率先介绍到汉语,介绍到中国。
     
    芮虎:《元写作》创刊后不久,你就编选出版了《乘以三》。这个选本的意义何在?
    胡亮:1999年前后,国内诗歌界发生了的所谓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的论战,其实,就是学院派与非学院派的论战。这样的论战,无论是在大陆,在台湾,还是在美国,在欧洲,都很常见,论战的结果也大同小异。各退一步,无输无赢。论战双方都得到了彰显,甚至是过度的彰显。那么,还有很多独立的诗人,既不是学院派,也不是非学院派,客观来看,就在这样的论战中受到了遮蔽。《乘以三》就是要做这个去蔽的工作。独立的诗人,比如,车前子,莫非,树才,余怒,安琪,马莉,草树,赵思运,终于在这个选本里实现了结集。入选的其他诗人,也大都能够坚持沉默而孤冷的写作。但是,这个选本仍然存在很多问题,现在看起来,价值也不大,后来我也就不随便送人了。我期待着,通过持续的努力,能够让中国诗歌重返多元化时代。
     
    芮虎:是的,诗歌绝不能囿于知识分子写作与民间写作这两个范围。这样的划分非常片面。
    胡亮:二元化,非此即彼,除了你就是我,这就是阴谋,破坏了诗歌正常的生态。
     
    芮虎:除了《乘以三》,你还主编了《力的前奏》。
    胡亮:这是我编选的一部断代史性质的区域性诗选。第一个入选者是郭沫若,最后一个入选者是余幼幼,两者生年刚好悬殊99年,所以这个选本的副题是“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诗人,及其作品,在美学上的独立性,是我选择的重要标准。有的诗人身居高位,有的诗人是我的好朋友,但是作品较弱,也不能入选。有的诗人,与我素不相识,没有任何交往,但是作品很好,我会暗中庆幸他们给这个选本带来的荣耀。总而言之,编这个选本,我恪守自己的底线,诗学原则,我不会借此讨好任何人。后来,出书了,有人说,只有胡亮才敢于这样做,敢于不选某某和某某某。他们都为我捏一把汗。
     
    芮虎:是的,诗歌就是诗歌。
    胡亮:人就是人,艺术就是艺术。
     
    芮虎:编这个选本,是否对四川新诗产生了新的认识?
    胡亮:当然。最大的收获可能是,较为深刻地认识到了四川新诗史与中国新诗史的惊人的同构性,换言之,中国新诗谱系可以大体上适用于四川新诗。我在序言里面写到,“白话诗,自由诗,创造社的澎湃,文研会的担当,新月派引入并化用维多利亚时代英诗格律,九叶派对‘现实、象征、玄学的新的综合’,七月派和平原社的‘战歌时代’,以及紧紧跟随的‘颂歌时代’,台湾现代诗运动(尤其是创世纪集团),归来者,泛朦胧诗,他们,非非,莽汉,汉风的重现,女权的勃兴,叙事性的提出与践行,杜甫式修辞论,知识分子写作,北京大学小传统,第三条道路,口语与后现代主义……四川诗人着墨于每张毛边纸,几乎可以自行连缀出一部中国新诗长卷。特别是郭沫若、陈敬容、商禽、于坚、翟永明、欧阳江河、柏桦、萧开愚、李亚伟等人的写作,涌动着热烈而强劲的文体意识,改变了并改变着我们对于语言和现实的态度。”
     
    芮虎:诗歌界反响如何?
    胡亮:这个选本在诗歌界产生了较大的反响。诗人和随笔作家蒋蓝认为,“在这一厚重背景下,渴望撷取一百年的蜀地新诗而得以凸显,难度可想而知。这就像从桢楠里取出火焰,从红砂岩里摘取芳香。”“诗学批评家胡亮编选《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在我看来,恰是一次蒐集象牙的集束行动。”诗人、学者向以鲜教授则说,“这是一本近年最具文献价值、最具民间独立美学判断的区域诗歌选本!它几乎就是中国新诗发展的缩影——放眼中国,一个地区的诗歌发展史与整个中国新诗发展史的高度重合,并成为其中最璀璨的那一部分,舍四川,尚无第二个范本。”诗人安琪也说,“《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非胡亮不敢编,身为川人,此举惊世骇俗,无求于人方能无所顾忌而只凭自己的美学趣味。” 安琪把这个选本推荐给陈仲义教授,据说陈仲义教授也说,“胡亮太勇敢了。”现在福建也在编百年诗选,安琪对陈仲义教授说,要编好,就要敢于像胡亮那样。他们都谬赞了。
     
    芮虎:这个选本已成了地域性诗歌选本的标杆。
    胡亮:事实上,还可以做得更好。选本做得好,不好,都会有各种物议。所以说,我也已经准备好,迎接这个选本给我带来的各种私怨。
     
    芮虎:请补充谈谈编选的背景。
    胡亮:2008年,潘洗尘邀我担任《星星》理论月刊编委。后来我参加了潘洗尘发起《中国当代诗100首》编选行动。这个编选行动,前后共有16个批评家参加。最后根据得票,选出《中国当代诗100首》,由江苏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这个选本让我认识到,愈是卷轶浩繁的选本,愈加无益于新诗经典化。这个问题的逐步解决——也许永远不可能最终解决——只能依仗小型选本,甚至袖珍选本。我们亟待进行的工作,就是从百位里选出一位诗人,从千件里选出一件作品。后来蒲小林——我的朋友——提议编一个四川新诗选本,我就借鉴了《中国当代诗100首》的一些思路,与他合作编出了《力的前奏:四川新诗99年99家99首》。
    《永生的诗人》
     
    芮虎:你还编选出版了《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她好久以来都不写诗了。
    胡亮:陆忆敏只写有大约不足七十首诗,而且多是十几二十行的短诗,严格说来,出不了一部诗集。她也无意出版诗集。但是,她是非常重要的诗人。诗人柏桦、钟鸣、向以鲜等谈及陆忆敏,都给予极高的赞赏。柏桦甚至说:陆忆敏是个天才,是女人中唯一的诗人,也是诗人中唯一的女人。陆忆敏还有许多年轻的粉丝,比如寒烟,比如胡桑。寒烟说得也很极端:当代女诗人为什么写得这么差,只要认真读过陆忆敏的哪怕三首诗歌,也不至于写得这么差啊!所以说,很多专业的诗人——而不是普通的读者——都期待能有一部陆忆敏诗集出版。说到胡桑,他视陆忆敏为女神。他也研究德国文学,现在任教于同济大学……
     
    芮虎:我晓得。
    胡亮:陆忆敏确实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不过,作品太少,诗名仅仅建立于六七件作品。这六七件作品,已经足以奠定她在诗歌史上的地位。这是很罕见的。所以我在柏桦、胡桑以及陆忆敏的帮助下,参考了若干选本和网站,收集汇校了陆忆敏全部作品,编出《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1981-2010》,由北岳文艺出版社精装出版,前后耗时近两年。该书收录编者序、作者序各一篇,陆诗六十五首(几已囊括其全部作品),附收柏桦、崔卫平、钟鸣、李振声、余夏云、胡桑等六家评论,系陆忆敏目前唯一之诗集。我希望将来能在台湾出版一个繁体直排版。在编者序里面,我曾如此介绍陆忆敏,“陆忆敏只通过少量作品,就在对异域经验表示友好的同时,清楚地出示了传统与个人的双重力量”,“陆忆敏与陈东东、柏桦、张枣、钟鸣以及宋氏兄弟一起,可以比较正式地中断北岛们开创的过渡性时代”。
     
    芮虎:这部诗集的编选出版是2015年的一个重要事件。
    胡亮:向以鲜教授说,“诗人在生前,别人就为他编出诗集,有序,有诗,有论,还有注释和校勘,当代享有如此殊荣的只有陆忆敏。”诗人柏桦说得厉害,他说编选出版陆忆敏诗集将会“名垂青史”。我认为意义也没有这么大,只是填补了一个空白,当代文学传播与研究的一个空白。这个空白,此前的确很醒目。诗集出版后,诗人钟鸣专门写了广告词,且引来,“胡亮先生所编《出梅入夏:陆忆敏诗集1981-2010》,2015年1月即可在当当网购买。陆忆敏乃白话文诗以来最杰出的女诗人之一,窃以为可与五四时期徐芳、当代翟永明并为现当代汉语新诗三女杰。徐芳当年诗出,曾让胡适先生自叹不如,大陆鲜有介绍研究;翟永明据蜀而得大巧若拙,属当代名气之魁,但研究水准均与作品不能对等;陆忆敏发江南江东之气,袭吴越之清风,飘逸高妙,惊若天人。而且数十首完成后绝尘封笔,婉若武侠隐士。三人叹为观止,乃吾诗辈之骄傲。忆敏此诗集出前,均见于民刊,发现大功告在《象罔》陆氏专辑。《象罔》由本人、赵野、向以鲜于1989年万马齐瘖之时创刊,专辑正好有陆氏《墨马》一首啸鸣不已,又有红黄兰画派创始人戴光郁先生插图助老庄无为,追忆往事,发稿以志。”
     
    芮虎:你说到这里,我想到张枣,他也是如此,作品并不多。
    胡亮:他的作品比陆忆敏还要多点。他那几篇作品就是好,比如《木兰树》、《何人斯》,当然,还有《镜中》。但是我不太喜欢他的后期作品。太复杂了。有一次,为了这个,江弱水教授还当面向我提出过不同的意见……
     
    芮虎:后来你还编出了《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
    胡亮:从2011年初到2012年初,我完成了三万字长文《诗人之死》,次第论及海子(1964-1989)、骆一禾(1961-1989)、方向(1962-1990)、戈麦(1967-1991)、顾城(1956-1993)、麦可(1971-1996)、马骅(1972-2004)、余地(1977-2007)和马雁(1979-2010)之死,并试图尽量从更加独颖的角度,论及九人之诗,以诗释死,以死证诗。此文曾发表于吴思敬教授主编之《诗探索》和北岛先生主编之《今天》(香港),遽料很快引起各方关怀和共鸣。据思敬老师相告,在《诗探索》编辑会上,北京大学谢冕教授也曾先后两次谬赞此文。我想,也许打动他们的,不是拙文,而恰恰就是拙文抓住的这段悲怆而浩荡的历史。后来,从2013年9月到2014年10月,我又以海子和顾城为重点,终选出代表性短诗一百〇三首、组诗一部,前置拙文为导读,后列书目作参考,编成《永生的诗人:从海子到马雁》,也被北岳文艺出版社出版了。近来,我还想补写张紫宸(1975-2008)、辛酉(1981-2011)、陈让(1982-2012)等青年诗人。这部书的意义,现在还不能展开来谈……
     
    芮虎:你的努力,在中国诗坛已经得到了肯定。去年你获得袁可嘉诗歌奖之诗学奖就是一个证明。
    胡亮:得奖的是我的文论集《阐释之雪》。本届袁可嘉诗歌奖由吉狄马加、吴思敬、高兴、王家新和张清华担任评委,张清华教授为我撰写《授奖辞》,王家新教授为我颁奖,真是感到非常意外,惶恐,而又高兴。我做得还不够,也知道自己的不足。也许下一本书会更好。
     
    汉文化的批评
     
    芮虎:有人说,杨远宏代表四川诗学研究的高峰,现在,你是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我觉得,你不仅仅代表了四川诗学研究的高峰,在全国诗歌批评界已经占有一席之地了。
    胡亮:单从批评视角与领域而言,只能说,我的研究范围是全国性的,至于水平,这个还不敢说,也不好说。文章越写越难,越写越绝望。杨远宏先生,以及他们这一代,我很尊重,但是也有不满意的地方。他们摆脱了建国以来第一代批评家的局限性,即将主流意识形态作为文学作品衡量的重要标准,能够把西方的批评工具引进来谈论诗歌。优点在这里,缺点也在这里:他们已经陷入西方中心主义,而且是一种消化不良的西方中心主义。我认为,西方是我们的资源,传统也是非常丰富的资源。两者融会,贯通,写作与批评才能达到一个更高的境界。这是我的立场,也是我的理想。所以,我一方面涉猎西方批评模式,当然还不深入,另一方面,也研究中国古典文论,比如《文心雕龙》,《诗品》,《沧浪诗话》,《人间词话》,一直延续到吴宓《空轩诗话》,钱钟书的《谈艺录》,学习这个线索的美学和方法。六七十年代传统消亡了,八十年代也不提传统,只有舶来品,我觉得这个阶段应该翻过去了。
     
    芮虎:你说过阅读和批评的三种时代,分别用颜色代表:黄色是复古,蓝色是崇洋,绿色是中西古今相会通。
    胡亮:我愿意倡导和参与建设这样一个绿色时代:阅读、写作和批评的绿色时代。既不厚今薄古,也不崇洋媚外。以平常心,平等心,对待这两大文化资源。以王家新老师为例,他的成就很高,但他的文章是纯西化的,句式,口气,观点,从行文就可以看出。我的文章就不同,有一种汉语的氛围,传统的氛围,当然也有西方的点位。我追求的是汉语的批评,汉文化的批评。
     
    芮虎:你说当代还是有许多天才诗人,值得我们去研究,去阅读?
    胡亮:我认为,中国新诗百年来的总体成就并不是很高,我极端地说,中国新诗连清诗的成就都没有超过。这并不奇怪。第一,古典诗是一种成熟的诗体,新诗却要开蛮荒;第二,清朝有接近300年历史,新诗还不到100年。清朝还有些诗人,比如,钱谦益,纳兰容若,袁枚,王国维,我老家还有个张船山。新诗连这些诗人都没有超过,更不用说唐宋诗人了。但是,仍然值得一试。再经过几个阶段的写作,也可能会超越明清,抗衡唐宋。尽管我对新诗的评价不太高,但我仍然认为当代有杰出的诗人。我举一个例子,陈先发,他是安徽桐城人,在姚鼐和桐城派的氛围里长大,却并不缺乏西学的修养,在他的呼吸里面,就有明显的中西的结合。他能创造出一种亦今亦古,亦中亦西的古雅而洋盘的语言,表达一种纯属中国人的情怀,而不是一种舶来的情怀。他是一个高度,一个方向,可以说是最接近我的诗学理想的一个诗人。
     
    芮虎:你谈到世风浇薄,人心险恶的现象,同时也说了批评家对写作的戕害,是否过头了?一篇诗评是否可以对诗人产生如此巨大的影响?
    胡亮:我早就想写篇文章,叫《剩下来的批评家》。大意是说,有一百个批评家,因学养不够,可能去掉五十个,还剩五十个。因为天赋不够,去掉二十五个,还剩二十五个。因为方法不对,去掉十个,还剩十五个。因为过不了人情关,去掉十个,还剩五个。因为要去养家糊口,去掉三个,还剩两个,最后或许只剩一个,真是可遇而不可求。另外九十九个批评家——我也在其中——就有可能都对写作带来戕害。五四时代就没有这么多的人情文章,那是鲁迅的时代,周作人的时代,李健吾的时代。现在人情文章满天飞。有个批评家在和我交流的时候说:“我感到批评文章越写越容易了。为什么呢?我用在这个诗人身上的词语,几乎可以用在所有诗人身上。”批评就已经堕落到这种地步了。我说得并不过头,是批评的真相。
     
    芮虎:你说过你是个“被孤立”的批评家。
    胡亮:我不是博士,不是教授,不是研究员,甚至连正经大学都没有读过。我也许算不上批评家。我是一个在野的,自发的,游牧的读者。我被诗人孤立,他认为他的诗没有我说的那么差。我也被很多读者孤立,他们认为那些诗人也没有我说的那么差。
     
    芮虎:请你谈谈自己诗学批评的特质。因为,你的诗学批评已经建立起自己的体系,形成了独特的风格。
    胡亮:刚才已经说到,就是汉语的批评,汉文化的批评,以及,个人独标的批评文体学。沈奇教授有篇文章,《汉语之批评与批评之文章》,深得我心,可以参读。
     
    芮虎:我觉得你的批评文章考据性非常强。
    胡亮:我有点小历史癖,考据癖,柏桦也注意了这点。有些时候需要做一些考据。清代的大学问家无不精通这种考据之学。现在已经把这个传统丢得差不多了。有的批评文章,自己谈自己,都有很多硬伤,不是美学上的硬伤,观点上的硬伤,而是史料上的硬伤啊。
     
    芮虎:是的,我们搞学问还是要从小事入手,点点滴滴,不能半点马虎。
    胡亮: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高妙之境”的背后
     
    芮虎:你的诗学批评的源头有几个,刚才说了,比如说中国的传统,比如《人间词话》,那么西方的影响呢?
    胡亮:西方批评著作我不敢说进入得好深。我不通外文。英语只懂一点点,很烂。我只能从汉译来阅读西方学术著作。对我形成了影响的,有很多,比如苏俄形式主义,新批评,原型批评,精神分析,女权理论,接受美学和读者反应的理论,这些对我多多少少都有些影响。但是这些东西不能全盘照搬。最近,我对萨义德比较关注,他强调知识分子要有一种游牧者的心态,去中心化的意识,特别讲到立场问题。这个问题解决不好的话,所有文字都失效了。
     
    芮虎:上次,在研讨会上,你谈到差异之美,可否介绍一下?
    胡亮:我觉得诗歌繁荣,就来自于这个诗人与其他诗人的差异,只有所有诗人都呈现出这种差异之美的时候,诗歌才会真正进入它的黄金时代。所以,我既尊重每个诗人自己的选择,也希望其他诗人能够尊重另外一些与他完全不同的美学选择。有的诗人在坚持自己的倾向时,老是用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这在骨子里还是一种美学集权主义。这是要不得的,这也是我提出差异之美的初衷。
     
    芮虎:谈谈你的诗歌批评修炼之路,从陈木匠家中找到一本没有封面和标题的书开始,给你许多遐想,那应该是一本古希腊神话?
    胡亮:后来我记得应该是《美杜莎的故事》。
     
    芮虎:出生在一个农民家庭,对这些书如饥似渴,而文学批评使命应该是与生俱来的,正如荷尔德林一样,他说出生的时候,被太阳神的光芒照射,所以成为诗人。
    胡亮:有两个原因把我带上了这条路,一个,是母亲,我的母亲没读几天书,是一个农民,可是,她天资聪明,出口成章,有歌谣的能力,随时可以编出顺口溜,押韵而有文采,说话也注重文采,有条理性,主动性,只要有她在,她就能掌握遥控器,她说看哪个频道就看哪个频道。她这种语言优势,从小就影响了我。第二个,就是孤独,从小就孤独,其他小孩喜欢的东西我都不喜欢,我喜欢的东西他们都不喜欢,这反过来又加深了我的那种孤独,我只能到处去找带字的东西来看。我对书籍有一种饥饿感,——这种饥饿感一直保留到现在。有一年暑假,我什么也没有找到,后来找到一本《毛泽东选集》,逐篇逐篇看完了,就度过了一个暑假。那时我还在读小学。我觉得毛泽东的文章是真正的散文。这种孤独让我用大量的时间来阅读,不受其他人打扰,自己也不去打扰其他人。我从小到大,兄弟姐妹,左邻右舍,同学,朋友,老师,父母,他们收藏的只要是带字的东西,我都找来看了。就这样度过了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代。初中的时候,就试着写了一点诗,后来发现自己还是缺乏诗歌的才华。诗有别裁,非关学也。所以我就当读者,试着写了些评论。另外一个原因,我有四位老师对我的影响比较大,小学、初中、师范的语文老师,还有四川教育学院的丁瑞根老师,他们的水平都很高,他们对我的引导,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芮虎:你接触普里什文和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时间?
    胡亮:二十岁左右吧。普里什文影响了我如何处理人和自然的关系。降低人的主体性,爱自然即爱上帝。帕乌斯托夫斯基的批评方式对我有所启迪,散文化的批评,看似漫不经心,同时又非常精准,每个被他谈到的人都应该都会感到亲切。《金蔷薇》,《面向秋野》,对我的影响还是比较大。
     
    芮虎:书斋为何取名放松堂?
    胡亮:中国文化就是让人放松的文化,欧美文化则相反,追求一种激烈,就是常说的主体意识。放松是主体意识的淡化,是天和人的和谐。一切艺术要在这样一种放松的状态之下才能进入一种高妙之境。在激烈的状态下写出的东西很难达到最高境界。
     
    芮虎:今后有什么计划?
    胡亮:不再局限于当代诗的批评,可能会试着做一些文化研究,中国古代文化的研究。今明两年会有两三本书出版。其中一部叫《秀句》,会慢慢逼近个人文体学的极致。另外一部叫《遇真记》,研究苏小小的接受史。评论集《要么虚无,要么愤怒》也在抓紧编辑。
     
    芮虎:非常期待你的新书。谢谢你接受《欧华导报》的访谈。

(责任编辑:adm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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