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还有一个人,厉有为,比王蒙的处境更加糟糕。在1997年早春的某一天,这位深圳市委书记和中央候补委员拿到一份材料,只看一眼就吓了一跳。不能怪他胆小,任何人看了都不免心惊。那上面指名道姓地说他是“反马克思主义的修正主义浊流”,精心准备抛出“一份彻底改变我国社会主义改革方向的政治宣言和经济纲领。改革前沿的这位封疆大吏公然要求党的十五大按照他的‘思考’从根本上修改党纲、党章,再清楚不过地表明,经过十八年的改革,一种得到很大发展的社会经济关系和政治力量,再也不甘屈于社会主义经济成分的‘补充’角色了。他们公开向党内党外申明,要由他们来改变和掌握中国今后社会演进的走向”。
如此辣笔,可以算做“文化大革命”结束20年来对一个党的高级官员的最严厉的政治批判。它被附加在厉有为的报告首页,报告则被作为“及时而难得的反面教材”,打印成册,广为散发,以至在1997年剩下的几个月中,“厉有为风波”闹得沸沸扬扬。台前的风雨通常会有幕后的乌云,厉有为就是在这一次有了这个体会。他倒是不怕那些公开身份批评他的人,“如果我有错误,他们可以批评嘛”,他这样说。让他觉得恐惧的是那些“隐身人”。他们连家门也不用出,只给某某部门或者某某领导打个电话或者写个信,要求发起批判厉有为的运动,运动就真的开始了。厉有为成为一大批学者和官员的攻击对象。攻击者全都很有经验也很有地位,知道从何入手效果最佳。他们采取吹糠见米的战术,先把他的言论铺陈开来,寻找其中破绽,痛加鞭笞,然后集中攻击他的职务,最后则须指出他根本没有资格做一个中央候补委员。
现在回想当初情景,其实说“厉有为风波”并不准确,因为这场风波并不是厉有为发动的。所谓他的“宣言”和“纲领”,也只是他在中央党校参加学习时的一个发言。“我怎么也没有想到,”厉有为后来这样说,“居然有人偷偷拿去翻印散发,发动了一场大批判。”从法律上说,此举是有侵权之嫌的。然而让厉有为更加不能接受的是,那些人让他赤裸裸地亮相在光天化日之下,体无完肤,他却始终不知道人家是谁,甚至在一年零八个月后,事情已经平息,他还在莫名其妙呢。共产党诞生76年、新中国成立48年,政治批判不计其数,可是发生这样的故事,倒是第一次。以往的批判者总是大义凛然、有头有脸的,从来没有谁在批判别人的时候把自己隐藏起来,倒是被批判的人有时候不能留下姓名,只被称做“那个不肯改悔的走资派”,或者“前领导人”云云。现在,情况居然倒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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