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中国人眼中的朝鲜“帮子” 在朝鲜朝贡使团中存在着一个庞大的仆役阶层,这些仆役们身份低微,处于使团中的最底层,他们在韩语中被称作“帮子”。王一元所说的“棒子”就是这一类人。但是,作为朝鲜使团仆役称呼的“棒子”,又如何转变为对朝鲜人的蔑称呢?让我们先来看看“帮子(棒子)”们在中国的所作所为,以及中国人对他们的印象吧。 前面提到,帮子处于朝鲜社会最低层,也是朝鲜社会的贫困阶层。而在朝鲜使团出使中国的过程中,却不难寻到牟取私利的机会,于是在使团出使时,帮子们会寻找各种机会捞取好处,即使违反中国法律或使团禁纪,也在所不惜。金昌业记述到: 夜,首译入来告曰:即闻沈阳消息,团练使以初十日出去,而刷马驱人,多买禁物,出栅时必生事,然则于行次,亦甚可虑……其后凤城,以刷马驱人,从间道潜出事,驰通义州,团练使拿囚被罪,而府尹亦至递罢。 “刷马驱人”是使团中仆役阶层的主要构成。这些人在沈阳多购买清朝明令禁止携带出国的禁品,其目的是为了走私回国,牟取暴利。果然,当使团抵达凤城后,帮子们为了躲避清朝边境官员的查验,纷纷脱离使团,偷偷潜回国内销售走私物品,使团官员因此而受到惩罚。 不仅在辽东边城沈阳,就是在北京城内,帮子们也会寻找时机购买违禁物品。 副使军官崔德中因汲水出游正阳门而归,所带驿卒,有所买,为甲军所捉告衙门,行中告使行杖其人。然自是汲路复梗。 使团驻扎北京时,军官崔德中率人出城汲水,而随从驿奴则趁机购买违禁物品,结果被清朝官兵发现。驿奴被捉拿问罪。从此使团出城汲水变得极为不便。 除了走私中国境内的违禁物品,使团里的贡物也是帮子们盗取的对象。康熙五十一年十二月初六金昌业记述:“岁币木到此计,则无二十四疋,盖刷马驱人偷之,自前多如此云。”③朝鲜使团到达北京,用于进贡的岁币木竟然少了二十四匹。金昌业很清楚,这缺失的贡物是被帮子们偷走了,因为在以往的使团中就常常发生这种事。 走私禁物、盗取贡品还是偷偷地做,而帮子利用替使团购买物资的机会,骗取使团经费,则是半公开的行为: 上房干粮马头名大直,龙川驿奴也。以利媚译辈,连差此任,遂得事知名,而为人阴匈多欲。此辈所为,有不可详。……在路中,伯氏思山猪肉,大直初言稀贵难得,过数日,进家猪肉,而谓是山猪。盖山猪之价,倍于家猪故也。 “大直”为龙川驿奴,属仆役阶层,在使团中出任上房干粮马头,即负责使团官员食品采买。他深知此差事有利可图,所以通过贿赂译官的方式连续在几届使团中获得这一职衔。在康熙五十一年出使时,使团官员伯氏想吃山猪肉,大直以家猪冒充山猪,从而获得数倍的利润。又: 闻厨房所用饭馔秫干价银,多至百余两,干粮所赍盘缠不足。昌烨将以其赏赐充之,以此焦煎。见欺于大直之害,今始发矣。 由于负责使团采买的仆役大直不断骗取使团购买食品的经费,使团还未回到朝鲜,食品采买经费便已告罄。为此,官员昌烨不得不用清廷赏赐的钱银来贴补空缺。 以上所举,还只是帮子们假公济私的行为。而由于帮子们世代为奴,缺少教育,普遍素质不高,再加上常年在社会底层打拼,又沾染了许多不良习气。在中国境内,朝鲜使团中的帮子们常常惹是生非,做一些偷鸡摸狗、强取豪夺的勾当,令沿途中国百姓叫苦不迭。 暮投榆关店,馆于店舍。饱闻行路刷马人等攘夺市肆饼面,每欲治之,而罪人未得矣。午后途中有一汉人跪诉,乃刷马人夺食饴糖事。骇甚。查出所犯人,倍偿其直,重杖八十回示行中。 这是顺治十三年(1656),麟坪大君出使中国时的记录。帮子们在中国的市镇抢夺物品,以致中国人找到使团官员投诉,后以朝鲜使团赔偿损失、责罚相关人员而了事。再看金昌业的记述:“夕,坐前阶,一胡儿入来,哭且诉。使元建问之,其所戴帽为刷马人所夺云。使元建领其儿遍寻,而竟不得。”连中国小孩的东西也成为帮子们抢夺的对象。 甚至还会发生帮子拖欠中国店主住宿费,从而耽误使团行程的事件。如道光十二年(1832),朝鲜使团在回国途中便遭遇到这样的事情: 以道途泥泞,议又欲乘冻早发。店主以上房之不给房钱,锁门不开。正使拿入干粮马头,决棍后,出付店主,使之捧钱,而即令开门,店主不听。乃令打破门扇,则店主始惧而开门,日已晚矣。 使团中的干粮马头拖欠店主房钱,店主一怒之下将使团锁在店里。虽然使团正使将欠钱的仆役杖打,并补缴了房钱,但店主仍不肯放行,最后双方几乎大打出手,酿成外交事件。 由于朝鲜使团中的仆役在中国境内常常做偷盗、抢夺之事,所以每当朝鲜使团经过,沿途居民都会严加提防,以免遭受损失。康熙五十一年,金昌业等人行至辽东凤城,在某农户家停留时,有这样一段细节被记录了下来:“主家女人以刷马人系马于鸡埘下。禁之。盖尝屡被偷窃故也。”女主人不允许朝鲜使团的仆役在鸡窝附近拴马,是因为以往常发生使团仆役偷鸡的事情。帮子们在中国人心目中的形象由此可见一斑。 朝鲜使团中的仆役在中国境内不时发生骚扰沿途百姓的事情,一方面固然与帮子们自身素质不高、贪图小利的本性有关,而使团官员管理不力也是重要原因。朝鲜向为礼仪之邦,对外极为看重本国形象,可又为何对使团仆役的不法行为难以约束。在笔者看来,这与朝鲜使团人员构成比例不合理有关。 朝鲜使团的规模在明代还比较小,约在30人左右,两班士大夫控制整个使团比较容易。但是进入清代,朝鲜使团的规模不断膨胀。金昌业参加的康熙五十一年朝贡使团便是由541人组成的庞大使团。在使团中,两班士大夫和中人一共只有43人。仆役阶层,也就是“帮子”,人数高达498人。让只占使团人数8%的官员去约束占使团人数92%的帮子,实在是难以做到。另外,从明末以来,朝鲜王国的阶层构成也发生了变,这与明末清初朝鲜经历的两大战乱(1592至1598年的倭乱,即“万历东征”;1636年的丙子胡乱)直接相关。在经历两次大规模战乱后,朝鲜原本森严的社会等级开始松动。阶层间的人口流动加剧,直接后果就是原本作为社会上层的两班士大夫,其占全国人口的比重不断提高。(参见表1) 到了19世纪中期,朝鲜王国绝大多数人都成为两班士大夫。身份等级的概念因此而变得淡漠。想凭借身份级别来约束帮子们,几乎是不可能的了。所以朝鲜使团每次出行,使团官员虽然会对违法乱纪的帮子们予以惩处,但效果并不明显。帮子们袭扰中国人的事件依然是屡禁不止。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