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突发恶性政变,导致中央政权结构全面内毁。 秦帝国在权力交接的转折时期,突然遭遇恶性政变,历史异数也。 异数者,匪夷所思之偶然性与突发性也。对于秦始皇之后的权力交接,历代史家与社会意识都有这样一个基本评判:若由长公子扶苏继位,秦帝国的历史命运必然大不相同。其时,扶苏的品性与才具已经得到了天下公认,“刚毅武勇,信人奋士”,已经具有了很高的社会声望,连底层平民陈胜吴广等尚且知之,朝廷郡县的大臣吏员更不用说了。当时的始皇帝与天下臣民,事实上已经将扶苏作为储君对待了。当此之时,历史却突兀地呈现出一幅最荒诞的画面:始皇帝突然死于大巡狩途中,最不成器的少皇子胡亥,突兀成了秦帝国的二世皇帝! 这场政变之所以成为恶性政变,是由其主要发动者的特质决定的。这一政变的轴心人物是赵高、胡亥、李斯三人。三人的具体谋求目标不同,但目标的根基点相同:都是为了谋求最大的个人利益,或为私欲所诱惑。其最为关键的李斯与赵高,都是帝国的赫赫功臣,赵高掌内廷大权,李斯掌国政大权,既有足够大的权力影响,又有足够大的社会声望,同时更有改变始皇帝既定意志的权力手段。 这一突兀变化的成因,及其演进环节所包含的具体因素,始终无法以常理推断。几乎其中任何一个环节都是突发的,几乎任何一个因素都是突然变形的,都不具有可以预料的逻辑性。突发性与偶然因素太多太多,教人常常不自觉地产生一种历史幻觉:莫非这当真是古人所谓的天意? 透析这场政变对秦帝国的直接的全面的内毁,认识其突发性与偶然性这一特质,是极其重要的。唯其突发,唯其偶然,唯其不可思议,才有了秦帝国中央政权的坚实结构迅速瓦解崩溃,才有了帝国臣民依然本着奉公守法的传统精神,在连番惊愕中不自觉接受了权力轴心极其荒诞的恶性作为。恶性政变突发,农民暴动又突发,秦帝国所有足以纠正中央恶变的政治力量,都因为没有起码的酝酿时间,而最终一一宣告失败。从根本上说,政变的突发性与农民举事的突发性聚合,决定了其后帝国命运的残酷性。这场突发政变所汇聚的历史偶然性因素,大体有如下方面: 始皇帝年近五十而不明白确立扶苏为太子,偶然性一也。 始皇帝明知身患疾病而坚执进行最后一次大巡狩,偶然性二也。 始皇帝大巡狩之前怒遣扶苏北上九原监军,偶然性三也。 始皇帝最后一次大巡狩,于诸皇子中独带胡亥,偶然性四也。 始皇帝中途患病而遣蒙毅回咸阳,偶然性五也。 始皇帝在蒙毅离开后以赵高兼领符玺令,偶然性六也。 始皇帝于沙丘行营病情突然加重,偶然性七也。 突发病情致始皇帝未能在死前写完遗诏,偶然性八也。 突发病情未能使始皇帝召见李斯会商善后,偶然性九也。 长期忠诚无二的赵高突发人性变形之恶欲,偶然性十也。 栋梁重臣李斯之突变,最为不可思议,偶然性十一也。 扶苏对假遗诏之缺乏辨识或不愿辨识,选择自杀,偶然性十二也。 蒙恬、蒙毅相继入狱,蒙恬被逼接受自杀,蒙毅被杀,偶然性十三也。 王翦、王贲父子于始皇帝生前病逝,偶然性十四也。 李斯一错再错,大失前半生节操才具,终致惨死,偶然性十五也。 胡亥素质过低而近于白痴,偶然性十六也。 秦帝国功臣阶层因李斯突变而分化不能凝聚,偶然性十七也。 赵高之恶欲野心膨胀变形,大出常理,偶然性十八也。 陈胜吴广之“闾左徭役”突发暴动,偶然性十九也。 关中老秦人人口锐减,对恶性政变失去强大威慑力,偶然性二十也。 …… 最为关键的两个人物--赵高与李斯的突变,可谓这种偶然性的典型。以赵高前期表现与功绩,始皇帝对其委以重任且信任有加,是完全正常的,几乎是必然的。唯其如此,赵高的人性之恶变突然发作,并无必然性,确实是一种人性突变的偶然性。若说赵高从少年时代起便是一直潜藏在始皇帝身边的奸佞或野心家,是十分滑稽的。李斯更是如此,以其前期的巨大功绩与杰出才具,及其自觉的法家理念与几次重大关头表现出的坚定政治抉择,实在不可能在其与蒙恬的地位高低上计较。然则,李斯恰恰接受了赵高说辞,恰恰计较了,这是必然性么?仅仅以李斯青年时期的“厕鼠官仓鼠”之说,便认定李斯从来是一个私欲小人,同样是滑稽的。李斯与赵高,都是英雄与魔鬼的无过渡对接的异常人物,其突然变异,无疑隐藏着人性潜质的巨大秘密。但是,从社会原则与政治原则出发,任何时代的人事任用都只能遵循实践法则,以人物的既往历史去判定,而不可能以极少数的突然变例去判定。从本质上说,赵高与李斯的政治地位,是其努力奋争的结果,是历史的必然。从人事任用权力说,始皇帝重用赵高李斯是合乎逻辑的,同样是必然的。唯其如此,赵高李斯的突然的巨大的变异,实在是一种不可预知的偶然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