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纪中国的历史学发展趋向(三)
20世纪末至最近两年,史学界许多人在思考新世纪历史学的发展问题,提出了不少值 得参考或耐人寻味的建议。有的在努力探寻新的研究内容和研究角度,有的倡导多元、 多样化的发展思路,有的设计了“通俗史学”、“影视史学”等概念,有的高呼到“文 化市场”找一找卖点……而愚之所见,则认为新世纪历史学健康的发展,首要的应当 强化其学术性。这与时下有些提法并不矛盾,但也确与有些说法相抵牾。 作为一门社会科学的史学,与其他社会科学以及自然科学一样,具备学术性、知识性 与可应用性。大凡史学著述、史学活动以及所有与史学相牵连的社会现象、文化现象, 都不同程度地体现了史学的这些性能。然而,在当今成为一门系统学科的史学中,学术 性乃是最根本的立足点,否则不成其为学问、更谈不上科学。史学的发展,主要的是要 在学术上加强历史认识的深度和广度,史学的知识性则依托于学术性的发展而发展。至 于史学知识的可应用性,则依应用者的目标、手段、方式而有鱼龙混杂的表现,大多已 不在史学的范围之内,即史学本身具有的可应用性,往往被人们用于其他领域,应用的 结果往往脱离出史学规范。 这本是显而易见的道理,但近年好心为史学找“出路”的种种提法,却将之弄得混沌 一片。例如关于“通俗史学”问题,有的议论竟将历史题材的小说如《三国演义》、《 水浒传》等等甚至某些戏剧也收入“通俗史学”之中,指鹿为马,混淆史学与文艺作品 的界限。史学的任务是清理和判定真实的史事而予以条理化地叙述,并且对史实提出准 确、深刻、科学、系统的理性分析,史学既属于社会科学,它自有区别于其他文化门类 的学科规范。史学著述亦有专精与普通之别、有学术水平高低之差,但不得公开、肆意 地塑造自己也知道是虚构的故事,则是史学规范的底线。诸葛亮是真实的历史人物,但 “空城计”的故事却是不可据信的传说,二十四史之一的《三国志》对此摈弃不取,裴 松之的《三国志注》更考辨此类传说的虚构不实。迟至明代,《三国演义》的作者当然 熟读过《三国志》及裴松之注,明知并非史实却添枝加叶地塑造出生动感人的“空城计 ”一类故事,这完全不符合于史学规范,但契合于文学规范,在史学标准下失真,却因 为不违背诸葛亮沉着、智慧的特点而合于“艺术的真实”。因此,我们尽可以欣赏“空 城计”故事和戏剧的艺术美,但决不应将这类故事与戏剧看成是什么史学作品。史学作 品不管是精深的专业研究,还是适于知识普及的一般读物,都应当在内容上追求写实, 而不是有意地运用虚构;在表现形式上是理性地从旁叙述与据事评析,而不是对人物形 象和故事情节予以典型化、夸张化地加工描绘。因此,判别史学作品和文艺作品是并不 困难的。 由上述“通俗史学”还延伸出“消闲史学”的说法,说是要开发史学的消闲功能。这 种设想不免令人疑惑:人们生活中确实需要消闲和娱乐,但消闲方式千差万别,单就阅 读而言,有人爱读小报上的明星琐事,有人爱读黑幕小说,有人爱读唐诗宋词,有人爱 读正规的通史、断代史,也有人爱读相邻专业的学术著作来消闲,而且同一个人在不同 心境或条件下,也会有不同层次的消闲爱好,我们准备什么档次的史学作品来供应“消 闲”呢?史学能够变成人见人爱的玩偶吗? 提倡“通俗史学”、“消闲史学”以及“影视史学”等等,大抵是出于历史知识的普 及而发出的议论。史学研究得出的可信赖的历史知识,确有必要面向社会普及,对广大 读者宣传,正如自然科学需要尖端性的研究,也需要进行科学知识的普及一样。我国古 代随着书籍印刷术的推广,自宋代即已出现普及性的历史著述,如司马光的《历年图》 曾被人改易书名,“摹刻于板传之”(见(《司马文正公传家集》卷七十一《记历年图后 》),章衡《编年通载》被族人“募工镂版以广其传”(《编年通载》,卷首,章楶序) ,这一类史书尚有多种,而诸葛深《历代帝王绍运图》、江贽《资治通鉴节要》等等则 为自宋代至明代长期广泛流传的普及性史书。明代普及性史学发展到极为繁盛的程度, 在种类和部帙上占了压倒性多数,其中如收录多人评论的编年体“纲鉴”类通史,不同 形式和内容的史抄类、史评类史书,前代、通代及当代人物的各种传记以及杂史类著述 ,不断编撰、反复刊刻,若千帆竞发,风行一世。这些书遵循史学规范,采取史书体式 ,不故意采用已知是虚构的内容,即使靠商业运作的坊间刻本,也不以夸张情节、塑造 形象的文艺方式取悦读者,是为真正的普及性史书。20世纪50、60年代,也出现了《中 国历史小丛书》《历史知识丛书》等优秀的普及性史书。简明、生动的史学著述,是历 史知识最可靠的普及形式,文艺作品当然也可以起到宣传历史知识的作用,但如果文艺 作品宣传了准确的历史知识,它仍然属于文艺,是尊重历史真实的文艺;如果文艺作品 歪曲史实、宣传错误、腐朽的历史观念,那就更与史学准则背道而驰,史学界应予以严 肃地批评。谈论史学的普及和发展,完全没有必要揽入历史题材的小说、戏剧等文艺作 品滥芋充数。利用电影、电视普及历史知识,是效果显著、值得提倡的方式,这在国内 传媒中早已得到运用。例如中央电视台的《百年中国》等大型历史文献影视片,北京大 学的《中华文明之光》、凤凰卫视的《金字塔之谜》、阳光卫视的系列片《人物志》等 等,数量甚多,不胜枚举,均使用图片、录像等资料进行历史的讲解,也偶尔摘取文艺 作品中的片断影像(惟摘影像,不取情节)来增强视觉效果。如果说有所谓“影视史学” ,应当是这种影视节目,而不是包含一点点历史题材的故事影片。 应该说明的是:尽管普及性史学著述拥有较为广大的读者,但史学的发展仍然是以学 术研究的发展为主导,正如科学普及著述不能代表科技的发展一样。时下提倡“通俗史 学”者有将之视为“时代呼唤”、是史学的“出路”和“改革”,已失之偏颇,更有意 无意地贬损学术著述为“象牙之塔”、“远离社会”等等,则成为无益于史学发展的错 误观念。 人类社会发展至现代,学术界已成为社会结构的一个组成部分,史学只要立足于学术 ,便毫无“远离社会”之嫌。中国古代,向有史学“经世致用”的传统,而所谓“经世 致用”,实际是将历史知识用于政治、军事等等史学以外的领域,表明古代学术事业还 未能取得起码的相对独立性。而在社会发展缓慢、停滞的古代,史学较能提供有效的经 验借鉴和行政参考,在激烈政治斗争与思想斗争的社会环境下,历史知识也较能引人注 目地被应用。而在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当代,出现许多亘古未有的新挑战、新问题,历 史知识不再是解决一切社会问题的万能灵药。于是,没有了各界对探讨中国历史“五朵 金花”的普遍关注,没有了万众批儒评法的热闹场面,史学相对冷清起来,人们对此不 大习惯,好象史学不为学术之外的力量使用就不舒服,“史学危机”、史学“低落”等 议论大半由此而引发。 在实行市场经济的今天,有人提出“史学面向文化市场”的发展思路,这当然不能完 全否定,但也只能是对普及性史书的要求。史学作为一种学术,其前沿必当日益走向精 深,一般而言,越是学术水平精深的著述,越不应苛求它拥有广大的读者,这在所有自 然科学和社会科学中概莫能外。因此,完全没有必要给史学强加过多的社会功能,随着 时代的前进,史学会越来越主要地在学术范围内发挥其社会作用,在学术上不断提供深 刻精到的历史认识,就是对人类社会进步的一种贡献。虽然不能否定史学普及的必要性 ,但史学是否发展、水平是否提高,应以学术性作为判断的标准,在史学发展史上,一 部具有开拓性的精深的学术著述,比千百部泛泛之作更有价值。只有强化学术性,才能 推动史学真正健康地发展起来。 在史学上强化学术性,需要史学工作者发扬扎实、严谨、不惜坐冷板凳的治学精神, 将缜密的史实考证与深入的理论思维结合起来,立志献身于学术事业;更需要社会和学 术界营造一个有利于学术发展的文化环境。当前,应当积极掀起学术性的史学批评,史 学批评应当在实事求是原则下提倡尖锐、泼辣的风格,这是检验史书学术水平的重要手 段,也是遏止“炒冷饭”、搞拼凑、相互吹捧和抄袭剽窃等不良风气的利器。在学术研 究的管理机制上,建立公正、高效、负责任的各级学术评定体系,尤为重要。学术评定 不应追求表面化的繁荣,要少作注重数量的评估,“量化”不是社会科学管理的准确方 法,强调“量化”反映的是管理者的懒惰。归根结底,树立强化史学学术性的观念,使 之成为大多数人的共识,对于21世纪史学的健康发展是十分必要的,有了明确的学术观 念,才可以逐步地强化促进学术进步的措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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