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思勉与《白话本国史》(2)
二、《白话本国史》的独特风格 吕思勉先生是一位时代意识很强的史学家,他在史事考证方面继承了乾嘉学派的传统,但又不同于乾嘉学派的为考证而考证,其思想能够紧紧跟上史学进步的潮流。《白话本国史》产生于20世纪20年代,因此有着中国传统的史学观念与西方著史风格交互影响的特征。《白话本国史》之所以有很大的学术魅力,与该书的独特风格和吕思勉先生的治史方法是分不开的。 第一,《白话本国史》热情地宣扬进化史观。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中国学术界是一个变革的时期,中西文化交融为史学研究输入了新鲜的血液。进化史观最先由严复通过翻译《天演论》介绍到了国内,与此同时梁启超在1901年和1902年先后发表了《中国史叙论》和《新史学》,系统地向国人论述了进化论历史观,发出了“史界革命”的号召,要求推翻旧史学,建立新史学,从而使中国史学的传统受到了猛烈的冲击,进化史观一时成为史学研究的指导思想。吕思勉先生热情地接受了进化史观,并以进化史观作为指导思想撰写了《白话本国史》,以此来声援新文化运动。在《白话本国史》里,吕思勉先生热情地宣扬了进化史观,将整个世界看成是一个不断运动和变化的实体。他说:“历史者,研究人类社会之沿革,而认识其变迁进化之因果关系者也”,“研究社会进化现象的一部分,就唤做历史学”,“现在研究史学,是把所存的材料,用种种科学的眼光,去研究他,以便说明社会进化的现象”。“这是朴素的正确的历史发展观点。”[6]他运用进化史观对中国远古的历史进行探讨,认为中国可考的历史起于三皇五帝,燧人氏代表渔猎时代,伏羲氏代表游牧时代,神农氏代表农耕时代,人类社会是由野蛮逐步走向文明的。这种用进化观点诠释传说中的历史的做法虽然有不确切之处,但运用进化论的观点把上古时代作阶段性的划分,这在前代是没有出现过的,读来使人耳目一新,用吕思勉先生自己的话说就是“颇有用新方法整理旧国故的精神”。此外,吕思勉先生还依据进化观点对婚姻、官制、赋税、兵制等进行了论述。《白话本国史》全书就是以进化史观作为指导思想叙述的中国历史,证明了人类社会是在不断的进化之中走向发展的,从而打破了古人的循环之见和崇古卑今的观念。这在当时是一种很大的进步,反映了“新史学”的发展方向。也正是基于此,《白话本国史》成为了中国史学界第一部有系统的新式通史。 第二,《白话本国史》是我国历史上第一部用白话文写成的中国通史。五四时期,反对文言文、提倡白话文的“文学革命”深深地影响了史学著作的语言风格,一些史家也开始尝试运用白话文来撰写史著,如梁启超的《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国历史研究法》等。“特别是当时的《中国白话报》、《杭州白话报》等刊物,专辟有‘历史’或‘历史故事’栏,以通俗的口语向人们介绍中外历史知识。……同时,中国历史通俗读物激增,……此后,北京教育部也正式提倡国语,训令学校教材使用语体文。”[7]吕思勉先生积极地接受新思想,首次使用白话文来撰写通史,《白话本国史》成为最早使用白话文撰写的新式中国通史。《白话本国史》全书基本上是用较为浅显的白话写成的,“但遇到①文言不能翻译成白话处;②虽能翻而不免要减少其精神处;③考据必须照录原文处,仍用原文”[2],这表明吕思勉先生是本着“取其精华,去其糟粕”的原则来对待白话文的。在1920年发表的《新旧文学之研究》一文中,吕思勉先生认为文学创造美的途径是“心有美感,以语言为形式而表现之”,运用白话文可以使语言具有美感、突出时代性,且更易于“行远而传后”;而文言的最大弊端就在于它陈旧、不合时宜和不易流传。所以文言必须去掉其不适合当代人的思想和古代专用语的部分以此来白话化。但是文言也有用简洁的句式表达深刻的内涵和语法严谨等优点,所以,应当文言与白话互相取长补短,同时进行。虽然吕思勉先生的这种观点在今天看来有可议之处,但在白话文刚刚起步的20世纪20年代,他能够看到二者的利与弊,大胆地肯定白话、运用白话的做法比同时代的许多人都进步得多。由于《白话本国史》使用了通俗的白话文,去掉了晦涩难懂的文言词语,顺应了时代潮流,反映了时代特征,从而受到了欢迎,成为青年学生学习中国历史的“门径之门径、阶梯之阶梯”,对于历史知识的普及有着很重要的意义。 第三,《白话本国史》注重从社会经济、宗教、民族、文化等方面阐述与分析历史发展的原因和过程。梁启超在1923年发表的《历史统计学》中指出,“我们以为,欲知历史真相,决不能单看台面上几个大人物几桩大事件便完结,重要的是看到全个社会的活动变化”,“往往有很小的事,平常人绝不注意者,一旦把他同类的全搜集起来,分别部局一研究,便可以发现出极新奇的现象,而且发明出极有价值的原则”[8],也就是要求历史研究者应关注人类生活的各个方面,更加注意被旧史家忽略的平民百姓的日常生活,以便从中发现有价值的史料,拓宽史学研究的范围。吕思勉先生自言一生思想经过了三次较大的变化,少年时期最信康有为、梁启超的学说;17岁时服膺法家中的术家之说;47岁时开始信仰马列主义。所以,当梁启超发起“史界革命”时,当时年仅十四五岁的吕思勉先生在思想上的震动是巨大的,他抛弃了旧的史学观念,在思想上开始追随梁启超,在实践中开始运用新的研究方法来重新认识中国历史。以后吕思勉先生“在治史的规模上深受梁启超‘新史学’的影响,如将吕思勉先生的几部断代史与梁启超在1901年所拟的‘中国通史目录’做一比较,我们不难发现,吕思勉先生的史学正是梁启超所设想的‘新史学’的具体实践”[9]。也正是基于此,吕思勉先生在他撰写的《白话本国史》中,摆脱了旧史以帝王将相为中心、关注政治和军事的历史撰述格局,着眼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将历史研究的目光转向了常人常事,关注普通民众的生活。吕思勉先生批评了旧史的“常事不书”,认为“常人、常事是风化,特殊的人所做的特殊的事是山崩。不知道风化,决不能知道山崩的所以然,如其知道了风化,则山崩只是当然的结果”[10]。所以,《白话本国史》收集了丰富的“常人常事”材料,概括而系统地论述了我国历史上的婚姻家庭、风俗习惯和衣食住行的源流和演变。《白话本国史》除了叙述重大的政治军事事件以外,其中言社会经济、宗教、文化和汉族以外诸族历史的内容也十分丰富,而且对一些重大的历史现象都作出了分析。吕思勉先生认为中国封建社会最基本的政治组织--宗法制度是古代贵族社会的根底,通过它把“血族团体里头的人,无论亲疏远近都团结了起来,横里头的范围也广,竖里头的时间也长久了”[2]。对于中国历史上几乎每朝每代都发生的农民起义,他认为最根本原因就在于从秦汉统一以后到前清海禁大开以前,生产方法和生产的社会组织始终没有变,而中国人的生计就在于农业,所以当农民的土地被霸占以后势必就会发生农民起义,这些看法确实很有见地。更为可贵的是,吕思勉先生在《白话本国史》里叙述各少数民族的历史时更加强调了中国是一个多民族国家的历史事实,按照历史发展的顺序分别叙述了每个王朝国家与周边少数民族的关系,称这些少数民族为“汉族以外的其他各族”,而且对少数民族建立的王朝也称之为“朝”,“这为当时编写中国通史开创了新体例”[6]。从而使《白话本国史》明显区别于其他旧史,从观点到内容诸方面都有新意,是新史学思潮在中国通史撰述上的典型反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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