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年前,梁启超发表《新史学》一文,对中国传统史学作了深刻的反思与批判,标志 着中国古代史学的终结和近代新史学的诞生。《新史学》区别于传统史学最显著的特点 之一,就是梁启超重新界定了史学的性质、任务和研究范围,突出强调了历史哲学的地 位和良史的作用。他指出:“历史者,叙述人群进化之现象而求得其公理公例者也。凡 学问必有客观、主观二界:客观者,谓所研究之事物也;主观者,谓能研究此事物之心 灵也。和合二观,然后学问出焉。史学之客体,则过去、现在之事实是也;其主体,则 作史、读史者心识中所怀之哲理是也。有客观而无主观,则其史有魄无魂,谓之非史焉 可也。是故善为史者,必研究人群进化之现象,而求其公理公例之所在,于是有所谓历 史哲学者出焉。”梁启超所说的历史哲学,是指史家在研究客观历史的过程中运用哲学 的思辩方法,从历史事实中概括和归纳出理论体系,阐明历史发展的规律。然而研究历 史能否揭示出历史发展的“公理公例”,关键在于历史研究者是否具备良史素养。梁启 超认为,传统史学之所以不能发现历史演变的规律,就在于古代史家不知探究历史进化 的轨迹。他说:“吾中国所以数千年无良史者,以其于进化之现象见之未明也。”从传 统史学对良史的评价标准来看,事实确实如此。先秦时期孔子所赞誉的“董狐,古之良 史也,书法不隐”,重在强调史家的纪事原则和直书精神;宋代史家曾巩所推崇的“古 之所谓良史者,其明必足以周万事之理,其道必足以适天下之用,其智必足以通难知之 意,其文必足以发难显之情,然后其任可得而称也”,重在强调史家德、才、学、识的 修养;清代史家章学诚所要求的“盖欲为良史者,当慎辨于天人之际,尽其天而不益以 人”,重在凸显史家在认识历史的过程中主观与客观的相互关系。梁启超则明确提出评 价良史的标准在于能否揭示社会历史的发展规律:“泰西之良史,皆以叙述一国国民系 统之所由来,及其发达、进步、盛衰、兴亡之原因结果为主。”史家要做到叙述历史进 化现象而求得其演变规律,就必须具备历史哲学素养,重视史学理论。梁启超说:“历 史与历史哲学虽殊科,要之,苟无哲学之理想者,必不能为良史。”梁启超对良史的认 识,不仅极大地丰富了中国史学关于良史范畴的内涵,而且达到历代史家理论认识的最 高境界,非常值得重视。 梁启超关于史学性质与史家标准的理论,从历史研究的主体和客体两方面强调历史哲 学与良史在研究历史过程中的重要价值,对我们今天的史学研究工作具有非常重要的启 示和借鉴意义。 第一,史学理论建设是历史科学发展与繁荣的关键,如果没有理论作指导,历史学就 没有活力,将会逐渐失去存在的价值。20世纪以来,在各个不同的历史时期,都有一些 史家出于种种意图,强调史学的独立品格,宣称史学应当不受任何意识形态的影响,以 求得历史的真相为终极目的,不赞成把探究历史发展规律作为历史研究的目标。特别是 20世纪80年代,在结束“文革史学”的拨乱反正过程中,有些史学工作者鉴于依附政治 的影射史学泛滥和把唯物史观公式化、教条化的危害,提出研究历史应当回到乾嘉去的 口号,形成重考证而轻理论的学风。在这种史学思潮的影响下,90年代出现了抬高近代 新历史考证学派史家,而贬抑马克思主义史学成就的学术风气,批评唯物史观主张揭示 社会发展规律过于机械教条,形而上学,不再适合于现代史学发展的需要。时至今日, 仍然有不少人认为中国史学没有理论。许多史学工作者在历史研究中只注意对具体历史 问题的研究,而忽视对理论问题的探讨。这种不重视理论的状况,正在极大地制约着中 国当代史学的发展,已经引起越来越多的史学工作者的关注和重视。有的学者指出:“ 没有理论,就没有历史科学!”在今天看来,历史学只有达到较高的理论层次,才能体 现出历史研究的根本目的,真正发挥史学的作用。否则,即使史学著作具有鞶帨絺绣一般的华丽文采,达到雕龙谈天一般的考证技巧,充其量不过形同玩 物,仅供鉴赏而没有社会价值,最终必然导致史学的衰微。当前,史学理论建设仍然是 一个亟待加强的问题,应当使所有的史学工作者普遍认识到问题的重要性,予以高度重 视。只有建立起更加科学和完善的历史学理论体系,才能有效地促进中国史学的发展与 繁荣。 第二,历史研究必须坚持理论与实证相互统一的方法,两者不能偏废,更不能有所轩 轾,存在门户之见。梁启超强调历史哲学中主观与客观相互结合,表现为历史研究中理 论与实证相互统一。在历史研究中,史家或侧重具体事实的考证,或侧重理论思维的阐 发,两者共同促进史学研究水平的提高。然而有些学者把两者对立起来,认为只有考证 功力才是学问,而把研究理论视为空谈。我们认为,历史考证和史学理论是历史科学中 紧密相关的两个有机组成部分,不可分割。历史考证只不过是历史研究的手段,而不是 最终目的。且不说后人永远无法穷尽历史的真相,即使考证清楚历史的真相,客观地记 载下来,而没有融入史家的思想,构建独立的理论体系,充其量只能是考证史实和汇纂 史料,而不是历史著作。这种考证史学体现的是史家的功力,而不是学问。史家只有在 具备考证功力,弄清楚真实的历史事实之后,对历史发展规律和社会结构有深刻的了解 ,发前人所未发,对后人有启迪,促进学术和社会进步,这才是历史研究的目的和史家 追求的终极目标,是史学的根本任务。历史与现实是相互联系的,所以史学注重考证与 强调理论也是辩证统一的。历史学强调考证在于认清历史的真相,而重视理论则是让世 人认识历史发展演变的规律。史家为探求古代历史的盛衰兴亡之故,才竭力寻求历史之 真;史家欲把对历史发展规律及其经验教训的认识正确表述出来,使今人有所思,后人 有所鉴,就必须上升到历史哲学的层次。换句话说,史家只注重考证而不重视理论,只 是史学的部分功能,而不是全部内涵;倘若把求真悬为治史鹄的,把功力当成学问,只 能停留在历史研究的较低层次。只有考证与理论并重,才能使中国历史学真正成为科学 。新世纪伊始,史学需要总结过去,开创未来,不论是对史学理论,还是对实证史学, 都应当有一个清醒的认识和恰当的评价。只有坚持理论和实证相统一的历史研究方法, 才能建立更加科学和完善的历史学体系。 第三,史学工作者应当自觉提高理论素养,肩负起时代赋予自己的崇高使命,使史学 研究工作更好地为现实社会服务。史家不仅需要具备注重考证和注重理论的史学意识, 还应该具备经世致用的价值观念。梁启超指出:“夫所以必求其公理公例者,非欲以为 理论之美观而已,将以施诸实用焉,将以贻诸来者焉。历史者,以过去之进化,导未来 之进化者也。吾辈食今日文明之福,是为对于古人已得之权利,而继续此文明,增长此 文明,孳殖此文明,又对于后人而不可不尽之义务也。而史家所以尽此义务之道,即求 得前此进化之公理公例,而使后人循其理、率其例,以增幸福于无疆也。”史家治史如 果仅仅做到考证确凿,理论严密,而没有经世致用的意识,仍然有悖史学的宗旨。因为 不同历史时期的史学特征是由于不同时代的社会特点所决定的,史学不可能脱离社会而 凭空产生;而各种史学思潮一经形成,也必然要对社会产生影响,起到不同的作用。这 就要求史学工作者不断拓展史学的内涵,使之发挥更大作用。梁启超认为,近代中国新 史学的建设必须从两个方面着手:一是研究“自有人类以来全体之史”,二是考察“史 学与他学之关系”。古往今来,各种史学思潮尽管内涵不同,但经世致用的精神却是一 致的。梁启超在《湖南时务学堂学约》中揭示出近代史学经世致用的内涵与价值:“居 今日而言经世,与唐宋以来之言经世者又稍异。必深通《六经》制作之精义,证以周秦 诸子及西人公理公法之书以为之经,以求治天下之理;必博观历朝掌故沿革得失,证以 泰西、希腊、罗马诸古史以为之纬,以求古人治天下之法;必细察今日天下郡国利病, 知其积弱之由及其可以图强之道,证以西国近世宪法章程之书及各国报章以为之用,以 求治今日之天下所当有事;夫然后可以言经世。”史学工作者的经世致用意识包括两个 层面:首先是促进史学自身的发展,然后是推动社会历史的发展。历史考证固然可以促 进史学发展,不容忽视;但如果史学工作者把考证清楚史实视为历史研究归宿,不重视 历史学的社会价值,终究会阻碍史学的发展。特别是仅仅认为考证史学才是学问的观点 ,危害更大,因为不关心社会对史学提出的问题,史学就不可能适应社会发展的潮流, 必然导致史学衰微;不考虑史学成果是否为社会需要,就不可能被社会所重视,就无法 发挥史学的作用。今天我们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历史学,应该正确处理好史学与社会的 关系,发挥史学在国民爱国主义素质教育中的优势,对社会主义精神文明建设起到越来 越重要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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