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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原郡的始设时间为例述吕祖谦之历史考辨

http://www.newdu.com 2017-08-28 《江南文化研究》 辛德勇 参加讨论

宋代浙东学派之巨擘吕祖谦,博学多识,著述丰富,清人纂述《四库全书》时,四库馆臣评价其学术成就,谓“祖谦于史学最长”,称述其所撰史学著作《大事记》,“每条之下各注从某书修云云,以自附于述而不作之义”,与之并行的《大事记解题》,“则如经之有传,略具本末,而附以己见。凡《史》、《汉》同异及《通鉴》得失,皆为缕析而详辨之。……其用心亦为周至”。以至朱熹虽“平日每讥其学之稍杂,而独于《大事记》称誉不置,尝谓其精密为古今未有,又谓《解题》煞有工夫,只一句,要包括一段意思。盖祖谦此书,去取详畧,实有深意,而议论正大,于古今兴衰治忽之理,尤多所发明”[1]。 四库馆臣对《大事纪》和《大事纪解题》的这些评议,主要是针对吕祖谦纂辑此书在“去取详略”之间所蕴涵的微言大义而发;近人论及吕氏之历史造诣,在此之外,似亦往往偏重于其《东莱博议》之类“历史文章”的影响[2]。这些观点,所说自然没有什么错误,不过,一如四库馆臣所指出的那样,“当时讲学之家,惟祖谦博通史传,不专言性命”[3],作为这样一位独以史学见长的宋学名家,更进一步深入分析其史学著作,除了这些他所要寄托的社会理想和施政见解之外,从中似乎还可以看到一些纯学术性的史学学识,历史考辨的能力,便是其中的一项重要内容。
    清代乾嘉诸儒,治学盛行考据,溯其渊源,则是承自宋代学者。宋人学术著作,其与乾嘉考据学著述相互贯连之迹象昭彰者,若王应麟之《困学纪闻》,乃众所熟知[4]。其实,若是将宋人的考据性著述,视作清代乾嘉考据学在治学方法上的学术渊源,则以司马光《通鉴考异》为代表的历史考据,至少在史学考据方面,应该是开辟乾嘉学者史学考据路径的直接先导[5]。据云胡适曾谓司马光为宋代理学的“开山祖师”,而邓广铭先生并不认同这种看法[6]。司马光在理学领域的地位,在这里可以姑且置而不论,不过宋代理学家中独以史学擅场的吕祖谦,其史学著述,显然受到司马光的强烈影响,这一点应该明确无误。
    吕祖谦论学,强调致用与多识,而多识是致用所必备的条件,尝谓:“教国子以三德三行,立其根本,固是纲举目张,然又须教以国政,使之通达治体。古之公卿,皆自幼时便教之,以为异日之用。近日之子弟,即他日之公卿,故国政之是者,则教之以为法;或失,则教之以为戒。又教之以如何整救,如何措划,使之洞晓国家之本末源委,然后他日用之,皆良公卿也。”[7]若欲教子弟以国政之“本末源委”,就不能不研读史书。
    当初司马光纂《资治通鉴》,即是删诸史之冗长,“举撮机要,专取关国家盛衰,系生民休戚,善可为法,恶可为戒者,为编年一书,使先后有伦,精粗不杂”[8]。吕氏所著《大事记》,虽然自云“书法视太史公”,但其纪事始自鲁人获麟,乃因“获麟以上既见于《春秋经》”[9],吕氏承续《春秋》的用意,十分明显。不过,《春秋》本是史官记事的实录,即或曾经孔子删削,也只能是就《春秋》本书删繁就简;而吕祖谦编纂大事记,乃是“采《左氏传》、历代史、邵康节先生《皇极经世》、司马文正公《稽古录》、《资治通鉴目录》,举要历辑而广之,意所未安,参稽百氏,颇为增损”[10]。这种“参稽百氏”以为增损的著述,乃是萃取众说而成一家之言,就纂述形式而言,则显然应当是仿效司马光撰著《资治通鉴》的做法;至于其“畜德致用”的著述宗旨[11],也与司马温公别无二致,只不过《大事记》的篇幅较《通鉴》更为简缩,因而内容也更为精粹而已。
    由于《大事纪》的内容,较《通鉴》精简甚多,用为借鉴,虽更为便利,但读者初读,一时也不易骤然领略书中的史事,《大事记解题》一书,应当就是为帮助读者理解使用《大事记》一书而与之相并而行的辅助性著作,用吕祖谦自己的话来说,就是“所载皆职分之所当知”[12]。
    司马光撰写《通鉴考异》一书,是为准确记录和把握史实;吕祖谦之《大事记解题》,其中也含有大量这类内容。这类考辨异同的工作,在一定程度上,也可以将其看作是与司马光、吕祖谦诸人之著述主旨无关的纯学术性事务,但这正是史学研究的基础工作和重要内容,从中可以看出作者的史学研究功力和水平。下面即以吕祖谦对西汉五原郡的设置时间这一具体问题的考述为例,说明其在史事考辨上的学术造诣。
    五原是西汉西北边防前沿上一个非常重要的边郡,西与朔方郡为邻,是捍御匈奴入侵的桥头堡,直接关系到秦都咸阳和汉都长安的安危。关于其始置时间,历史文献中有两种看似互相冲突的记载。东汉班固在《汉书·地理志》中记载,西汉五原郡乃是由秦九原郡更名而来:
    五原郡:秦九原郡,武帝元朔二年更名。[13]
    据此,秦九原郡从秦代一直延续到汉初,直到元朔二年,才更名为五原郡。不过,同样是在班固的《汉书·武帝纪》当中,对此还另写有完全不同的记载:
    (元朔二年春)遣将军卫青、李息出云中,至高阙。遂西至符离,获首虏数千级。收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14]
    依此,五原郡又似乎是与朔方郡同时设置,并没有直接承续秦九原郡的建置。
    对于《汉书》中这一矛盾记载,司马光在编著《资治通鉴》时,似乎感觉非常棘手,于是,他采取回避直接表述这一问题的办法,在叙述卫青收取河南地一事时,并不说明在当地到底设置了哪些郡,而是在下文叙述汉武帝听从主父偃的谋划,为在河南地开垦耕地以解决西北边地军粮供给困难问题,始出兵河南地时,才讲到“上竟用偃计,立朔方郡”[15]。司马光这样处理,是因为主父偃所说的在河南地垦殖一事,实际上只是在朔方郡所在的今内蒙河套地区开垦农田,其他地区农业条件很差,并不适于用作解决军粮的农业基地,五原郡处于河套地区的边缘,即使是与朔方同时设郡,也与此事关系不大,所以,这种叙述形式,其实只是一种回避《汉书》矛盾记载的巧妙办法,司马光并没有理清五原郡究竟设置于何时。当代学者对待这一问题,并没有都像司马光那样审慎,而是大多以为西汉五原郡是在元朔二年时与朔方郡同时设置,这也就意味着秦九原郡的建置,在秦末汉初已经撤销。这样的看法,目前已经成为中国历史地理学界的主流认识[16]。
    汉武帝元朔二年卫青在西北边地驱逐匈奴并收复秦始皇开辟之“河南地”一事,是秦末匈奴内侵以来,西汉王朝所取得的改变被动挨打局面的转折性胜利,因此是西汉历史上的一件重大事件。在吕祖谦生活的南宋时代,由于金人南侵,华夷冲突空前激化,西汉对付匈奴的这一转折性业绩,更是值得大书特书[17]。所以,吕祖谦在《大事记》中特地记述此事云:
    匈奴入上谷、渔阳,遣车骑将军卫青击走之,遂取河南地,置朔方、五原郡。[18]
    骤看以上记述,吕祖谦似乎简单地采用了《汉书·武帝纪》的说法,其实并非如此,他在《大事记解题》中复就此具体阐释曰:
    即蒙恬所取河南地也。秦亡,地复入于虏,至是始归中国焉。本纪书置朔方、五原郡,是二郡皆新取也。《地理志》载朔方郡武帝元朔二年开,五原郡秦九原郡,武帝元朔二年更名,若如《志》所言,则朔方新取,五原特更名耳。以五原郡诸县考之,稒阳有头曼城,则其地亦尝为虏取矣。《志》止谓之更名者,岂非郡地虽多为虏所取,而郡名尚存乎?武帝尽复郡境,易以新名,《纪》虽谓之“置”亦可也。[19]
    原来吕祖谦不仅没有信从《汉书·武帝纪》的记载,反而认真考辨说,他倾向认为,五原郡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区域,被匈奴占据,但应当如同《汉书·地理志》所记,一直未曾全部沦陷于匈奴之手,到汉武帝元朔二年始完全恢复旧日辖界,同时还改换了新的郡名,所以,不妨沿用《汉书·武帝纪》的表述形式,称作武帝“置”五原郡。
    吕祖谦对这一问题的考释,思路和论证方式,都非常合理。事实上,五原郡在秦汉之际的沿革状况,也正是如此。
    《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记载卫青收复河南地事云:
    令车骑将军青出云中以西,至高阙,遂略河南地,至于陇西。捕首虏数千,畜数十万,走白羊、楼烦王。遂以河南地为朔方郡。[20]
    又《史记·匈奴列传》记此事亦云:
    卫青复出云中以西,至陇西,击胡之楼烦、白羊王于河南,得胡首虏数千,牛羊百余万。于是,汉遂取河南地,筑朔方,复缮故秦时蒙恬所为塞,因河为固。[21]
    参照《史记》上述记载,单纯从史料角度来看,似乎也是元朔二年只增设朔方一郡、五原郡为沿承秦九原而更名的说法,要更占些优势[22]。这是因为《史记》的记载早于《汉书》,而《汉书·地理志》又能够印证《史记·卫将军骠骑列传》等处的记载;与此相比,《汉书·武帝纪》的记载,则是晚出的孤证。常语云,三占从二。历史研究虽然不能这样简单地处理史料,但是,不同文献的相互印证,毕竟还应当作为判别史料歧异记载孰正孰误的一项重要依据。
    元朔二年这一次卫青收取的河南地,本来是秦始皇三十三年至三十四年之间,由大将蒙恬开拓的疆域。当时秦人在阳山上设防,九原郡的范围,也一直分布到阳山脚下。秦末陈胜、吴广起事后,秦廷不得不调遣大批北方边防军,进入内地,增援镇压反秦义军的军事行动,从而造成北方边防空虚。《史记》记载秦汉之际北方边防状况说:
    蒙恬死,诸侯叛秦,中国扰乱,诸秦所徙適戍边者皆复去。于是,匈奴得宽,复稍度河南,与中国界于故塞。[23]
    所谓“故塞”,即旧时的边塞,这是指秦统一六国之初的疆界。由于文献资料不足,这道“故塞”究竟设在哪里,过去一直不甚清楚,幸好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中胪列的汉初县道名,为解决这一疑难问题,提供了重要资料。利用张家山汉简《二年律令·秩律》并结合其他文献记载,现在不仅可以确认,这道“故塞”是设置在秦汉阴山山脉也就是今乌拉山--大青山脚下,而且还可以确认,秦九原郡是由战国赵国的九原郡沿袭而来。秦末边防守军后撤以后防守的边防线,就是战国赵国的北方边防线,而九原郡的辖界,也只剩下了原来赵国边防线以内的很小一部分领土。直到元朔二年卫青大举反击匈奴,才重又恢复秦人旧有的疆界,其中有很大一部分就是原秦九原郡的故土,这就是汉武帝设置朔方郡并将九原郡改名为五原郡的地理背景[24]。
    由于汉武帝新设置的朔方郡,是设在过去秦九原郡统辖的界域之内,汉武帝虽已恢复秦时故土,但九原郡管辖的范围,却较秦朝已经大为缩小;若与汉初相比较,则又略微有所扩展[25],所以郡名才改为五原,以与旧时有所区别。周振鹤考述西汉地理建置,揭示出汉朝郡国名称演变的一条重要规律,即汉高祖时,“凡更名之郡皆因郡境有所变化”[26]。武帝之改九原郡为五原郡,也应当是沿用这一命名原则,因其郡境较汉初已有改变,不能不另行启用新名(“五”少于“九”,正是因为元朔二年时该郡的辖境,相对于原秦九原郡,已经缩小很多,汉武帝才将郡名由“九原”改成“五原”)。汉代地名变化的这一规律,逾加证明《汉书·地理志》记载的准确性和吕祖谦考辨的正确性。
    上述五原郡的始设时间以及辖界变化的实际情形,与吕祖谦的论述,完全相符,而吕祖谦能够辨析清楚这样复杂的政区设置问题,并非出自偶然所得,除了其深厚的一般历史知识素养之外,还与他谙熟地理形势和地理设置有直接关系。观吕祖谦所撰《六朝十论》,可见其熟知各地险要利害[27];而读吕氏《与李侍郎仁父书》,则可以知道,他在史馆时还直接参与过审定国史《地理志》的工作[28]。凡此,都说明吕祖谦具有从事地理考据所必备的基础知识。单纯从研究技术角度讲,地理考据因其必需知识的专门性,在史学考据中属于较为艰深的门类,从对五原郡始设时间的这一考辨结果中可以看出,吕祖谦具有很高超的历史考辨能力,其考释某些史事的眼光,并不在司马光之下。类似的考据成果,在《大事记解题》当中,尚不乏其例。因此,吕祖谦不仅是一位造诣深邃的理学家,在史学考辨和考据学的发展历史上,也应占有一席之地。
    草撰于2005年11月17日
    修改于2005年11月20日
    [1] 《大事记》卷首(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吕祖谦全集》第八册本)四库馆臣《提要》,页1。
    [2] 贾臻丰《宋学》(上海,商务印书馆,1934,《万有文库》本)之《浙东独立学派》,页129~130。
    [3]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北京,中华书局,1965)卷四七《史部》“大事记、通释、解题”条,页425。
    [4] 傅斯年《《诗经讲义稿》(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页10。
    [5] 参见李裕民《论宋学精神及相关问题》,据作者文集《宋史新探》(西安,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9),页165。
    [6] 邓广铭《王安石在北宋儒家学派当中的地位--附说理学家的开山祖问题》,原刊《北京大学学报》1991年第2期,此据作者文集《邓广铭学术论著自选集》(北京,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1994)页287。
    [7] 《宋元学案》(北京,中华书局,1986)卷五一《东莱学案》,页1656。
    [8] 《资治通鉴》(北京,中华书局,19)卷末附司马光《进书表》,页9607。
    [9] 《大事记》卷首吕氏自序,页3。
    [10] 《大事记》卷首吕氏自序,页3。
    [11] 《大事记解题》(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吕祖谦全集》第八册本)卷一,页231。
    [12] 《大事记解题》卷一,页231。
    [13] 《汉书》(北京,中华书局,1962)卷二八下《地理志》下,页1619。
    [14] 《汉书》卷六《武帝纪》,页170。
    [15] 《资治通鉴》卷一八,汉武帝元朔二年,页604。
    [16] 譬如谭其骧论汉高祖末年天子自有十五郡,数云中以西诸郡,而九原不预其间。说详《西汉地理杂考》之“高祖末年汉天子自有十五郡”条,见《长水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上册,页96~97。又如,今周振鹤论西汉初年政区设置,即遵从《汉书·武帝纪》,以为五原郡与朔方郡一样,“乃元朔二年汉击匈奴,收河南地后所置”。说详所著《西汉政区地理》(北京,人民出版社,1987)下篇第三章第一节《朔方、五原二郡沿革》,页155~157。若再向更早追溯,则清代著名学者钱大昕即持此说,见钱大昕《廿二史考异》(上海,商务印书馆,民国排印《丛书集成》本)卷二,页17。
    [17] 案吕祖谦论史,虽然对汉武帝开边,一向颇有微辞,如《大事记解题》卷一二称述武帝开拓四境事为“四边皆骚动”(页788);吕氏甚至指斥汉武帝“开西域、平南越、讨北伐”诸事,为“假儒术以欺天下”(见《武帝》,《吕祖谦全集》第一册《吕集佚文》,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5,页919),“弃六世之业,以快二三臣之欲”(见《汉文帝》,《吕祖谦全集》第一册《吕集佚文》,页915~919),等等,不过,是非的价值判断是一回事,事实重要性的认定是另一回事,这些看法并不妨碍吕祖谦重视这一“职分之所当知”的重大史事。
    [18] 《大事记》卷一二,页160。
    [19] 《大事记解题》卷一二,页789。
    [20] 《史记》(北京,中华书局,1959)卷一一一《卫将军骠骑列传》,页2923。
    [21] 《史记》卷一一○《匈奴列传》,页2906。
    [22] 案北魏郦道元在《水经注》中,即采用了《汉书·地理志》的说法,谓九原郡乃“汉武帝元朔二年更名五原也”。说见《水经·河水注》,据王先谦《合校水经注》(上海,中华书局,民国排印《四部丛刊》本)卷三,页7a。
    [23] 《史记》卷一一○《匈奴列传》,页2887~2888。
    [24] 别详拙稿《阴山高阙与阳山辨析--并论秦始皇万里长城西段的走向以及长城之起源诸问题》,刊《文史》2005年第3期,页5~64。又《张家山汉简所示汉初西北隅边境解析--附论秦昭襄王长城北端的走向与九原、云中两郡的战略地位》,将刊于《历史研究》2006年第1期。
    [25] 参见谭其骧主编《中国历史地图集》第二册《秦关中诸郡图》,页5~6;又西汉《并州、朔方刺史部图》,页17~18。
    [26] 周振鹤《西汉政区地理》上篇第十章第一节《吴姓长沙国》,页120。
    [27] 见《吕祖谦全集》第一册《吕集佚文》,页877~892。
    [28] 见《吕祖谦全集》第一册《吕集佚文》,页699~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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