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勇贤棣如晤: 久未得音信,时在念中。顷获读赐书,为之欣慰不置。 从大札中得悉,尊体间有清恙,又为之悬系无已。心脏病虽有各种,皆不可忽视。数年前我曾经历过一次危险阶段,这是您知道的。在那次病前,医生见告心律不齐,甚至明白说明心脏病,我都没有注意,以致后来发生了危险。看来不时找医生检查服药是不可少的。我安装起博器后,大致趋于正常,惟工作稍多,仍感胸闷,还是不大妥当。盼多保证,以少劳累为宜。 《历史地理》请你替我写传,这是他们一番盛意,其实没有什么可写的,能不写最好。关于《中国疆域沿革史》事,有一些杂言,几年前,上海有一个什么人在文字中涉及过。为此我曾向葛剑雄先生简单谈过当时写作经过。既承问及,再作说明。 这本书是由顾颉刚先生和我署名的。实际上参加写作的还有杨拱辰(向奎)先生。 我刚到禹贡学会工作,为时还未很久,顾颉刚先生就指定拱辰先生和我共同为他起草这本书。那时我刚由大学毕业,这样的工作是担当不起的。拱辰先生说,只是搜集资料,起个草稿,颉刚先生会自己斟酌的,不必多所顾虑。这是顾颉刚先生交给我办的第一项工作,也是我在禹贡学会的具体工作,我也不敢推辞。好在有拱辰先生在前,我可以不必多操心。拱辰先生和我为此先后多少次请示顾先生,按照顾先生的嘱咐和安排,确定了全书目录和写作要点,顾先生对此事很重视,目录虽已初步确定,还一再修改和补充。最初只是就疆域沿革设想,后来又添上长城和运河,还有明代的边墙,以为这样大的工程,不能令其湮没无闻。稍后又添上《中国疆域沿革史已有的成绩》,以为今日能够对疆域沿革有所论述,是由前代学者已经建树下的基础。此书写作之时,日本军阀的侵略已经极端猖獗。现在的北京,那时称为北平。北平已成为危城,动辄一夕数惊。在危城中写书,不能不受制约。顾先生当时另外领导一个通俗读物编刊社,编印许多小册子,宣传抗日。顾先生认为百年积弱,至此已臻极点,其间国土沦丧,其来有渐,竟至当前的惨状,不能避而不谈,因又添上《鸦片战后疆土之丧失》一章。其时民国建立才二十余年。这二十余年的变迁,原来没有计划写入。顾先生以为现在不提及,日后也许被人忽略。因而又添了一章。 至于具体的写作,顾先生指示,汉代及其以后各史多有地理志,此书所述,皆以地理志为准,汉代以前,则于文献记载之外,兼取前代学者间的成说。地理志所载一代地理至为烦杂,仅取一级和二级区划,列成表格,所有地名,文内皆不注今地,另外在图上显示。这样指示省却许多麻烦,因全书只有十万字,稍一繁琐,文字就难免增多。 确定了目录和写作要点,拱辰先生写了一部分,后来到日本去了。我写得很慢,拖了一年多时间,还劳顾先生不时催促问讯。 我的起草工作虽是按照计划进行,具体的写作,每一章还是由顾先生作指示,并指定参考书。顾先生藏书甚富,他允许我到他家中自取自用。我按照指示,进行起草。随时送请顾先生修改。顾先生修改的很仔细,其中有些章节,写了一次不行,还要另行改写。我清楚记得,有一天黄昏,天气很热,我和几位来访的乡友在院中乘凉,顾先生突然驾临,带着我送给他的部分草稿,一行一行地指出应该重写的道理。这是我平生仅有的一次特殊受益,在坐的乡友皆为之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这位学者对年轻人这样的关怀。他们到处传说,知道的人都引为奇事。前几年,还有当时的一位专门写了一篇文章,称道我和顾先生的关系,文中特引用了这件事。这篇文章发表在中国民主促进会陕西省委员会所编印的《陕西民进》上。 这本书虽由拱辰先生和我从事起草,当时在禹贡学会工作的韩儒林、童书业、张维华诸先生皆多有助力。这里应该特别提到的是,韩儒林先生建议论述元代,应添上四大汗国,张维华先生建议增添有关民国时期的论述,皆为顾先生所赞同,分别列为章节。童书业的襄助更为繁多,不具细举。书中所附的舆图,有的就经童书业先生订正过。 最后向商务印书馆寄交文稿时,拱辰先生尚在日本。寄文稿的同时,须附上商务印书馆所拟订的出版合同书。顾先生在合同上签字,写了他的名字后,接着又写上了我的名字,这使我大吃一惊。我只是作了些搜集资料和起草的工作,怎敢写上名字,而且写在顾先生的名字后面。顾先生听了我的陈述后,却说是应该的。我再次请求说,如果要写,应该写上拱辰先生,把我的名字去掉,因为拱辰先生作的工作多,且都是重要的。顾先生说:“拱辰已经和我合写了一本《三皇考》,这次就不写他了。一本书写三个人的名字,也不合适。” 这宗事情,使我深深感到顾先生当年对我这样年青人的教导和培植。顾先生写作很敏捷,他写《汉代学术史略》,也是十万字,听说只用了十多天时间。这本书如果是他自己执笔,应该早就写成了。我参加起草工作,既耽搁了时间,费了一年多的日月,又得他自己修改。如果不是有意教导我,何至这样的费事,还把我的名字写上。顾先生当年对于我这个年青人是这样的费心,使我永铭心中,未能或忘。 直到前几年,我才知道,顾先生当年曾经邀请过谭其骧先生写这样一本书。具体的曲折内容,当时拱辰先生和我都不知道。 承您询及,我把我能想到的顺便陈说。拱辰先生健在,当可帮助回忆。 如上所说,我当时只是参与受命搜集资料和起草的工作,不是自己着书立说。我写出草稿,要经过顾先生审阅和修改,在顾先生面前,我如何敢把别人的东西拿来蒙混他?若是蒙混,顾先生亲自批改时怎能看不出来?顾先生是那样的精细,如何能蒙混过去?何况所说的别人,顾先生也是清清楚楚的。上海那个什么人的杂言,是有意中伤我诋毁我,可是他不知道为这本书作搜集资料和起草的人,并非只有我一个人。 颛此,顺颂 着绥 念海拜上 八月十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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