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访震泽(2)
震泽传统的商业服务体系可以作为一个专门的课题去研究。我在六十年前看到的印象大致是乡村的农户、航船和街上的商家构成了一个适合于水乡交通体系的有效商业网络:农户和商家同时既是买方又是卖方。这种买卖关系是通过航船这个中介建立的。那时,买卖双方都从商品交换中满足了需求,获得了利益,发展了农业区的乡镇经济。在这个网络里,各方获利的一个重要保证就是航船主。为农户和商家负责的一致性如同生产中不断投入的资本产出服务利润,从而使航船主具有强烈的服务意识和主动的服务行为。 记得50年代我在开弦弓村相熟的四位航船主,从前一天晚上到出发前的清晨,从他们服务的农户家里收下许多瓶瓶罐罐,下午从镇里回来便将打来的油盐酱醋一一送往各家。我当时佩服航船主那种惊人的记忆力,如此繁杂的油酱居然不做笔记而丝毫不出差错。其实,除了熟习外,是他们的生产性的服务意识在发生作用。就这样,每天有来自镇周围十余里的几十个村庄的数百条航船塞满了震泽的市河。航船是可以看得见的,服务的意识却无法触摸,而正是这种意识才是震泽商业体系的精髓。换言之,这种服务意识和行动把镇与乡连结起来,既保证了区域内人们的生活,又使区域内经济得以顺利运行和繁荣发展。 我想到抗战之前震泽镇上航船之多,正表明了这个乡镇结合部的乡脚之广大。有几十甚至上百的农村,日常的消费品和各个季节的农副产品在震泽这个镇上流动。这是震泽之所以成为吴江的名镇,而且名居前列的一个重要原因。 50年代初,农村供销社的建立取代了原先的航船。然而,新的商业体系及其随后的官商化只是建立了垄断性的买卖关系,传统体系中可贵的服务意识没有继承下来。在生产性的服务功能丧失的情况下,震泽与它四周的村庄脱了钩,乡村的贫穷和市镇的萎缩是城乡人为隔绝的两个必然结果。久而久之,甚至出现镇与乡、街上人和乡下人的对立和冲突。 70年代开始兴盛起来的乡镇工业改善了镇乡隔绝的状况,工业企业中面向市场的一批供销员开始冲击僵化了的商业体系。但那只是在局部恢复早先的商业体系,服务的意识还常常因受到市场、计划混合体的种种弊端的影响而发生变形。 回顾这段曲折的历史,面对当前经济发展的严峻现实,我希望我们在选择振兴震泽的方案时再放开一点思路。一方面深入研究这个镇的传统优势,认清流通服务是作为一个镇,特别是震泽镇的最根本的性质,丢了这一传统,就有可能在经济运行中失去重心,处于不稳状态。另一方面,要深入理解关于流通服务是比第一、第二产业更重要、更迫切需要大力发展的第三产业。就震泽而言,要拓展使千家万户都富裕起来的特色副业,这种第三产业将起到不可或缺的资源组合和调配作用。从这两点认识出发,震泽能否尽可能地恢复原有的乡脚,建立起一个以周围农村为基地,真正为农民服务的商品流通机构。凡是农业生活和生产所需要的商品,凡是农民生产的商品,都可以在镇上买卖、流通。我相信有质量的服务会产生出众多的需求。当然,今天商品的复杂化并非旧时代所能比拟,我们也不能简单地搬用过去的老办法,我们需要总结航船的基本原理,使之现代化。总之,建立为农民服务的商业体系的新试验应当从震泽开始,震泽有潜力,有必要获得新经验,并在这一过程中为镇的发展注入新的活力,重振昔日的雄风。 说到这里,我想再一次提到村、镇、城市等概念上的区分问题。无论是下一个世纪的人口布局,还是现实经济发展的资源配置,尤其是服务体系这一第三产业的分工和层次,都需要我们按照实际情况对上述概念的不同职能作合理区分。同时,作为我的第三个问题,是关于各级政府、包括像震泽这样的镇政府的职能将在未来的分工体系中如何转变的问题,它涉及的面更广,内容也更深刻,只能留待以后研究了。我年事已高,上帝也不会答应再给我60年时光,因此我希望年轻一代的学者面向实际,脚踏实地将我们这一辈的未竟事业继承下去。最后对帮助整理本文的沈关宝、李友梅两位同志表示感谢。 1995年5月18日在震泽座谈会上的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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