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联陞(1914-1990),字莲生,生于河北保定,原籍浙江绍兴。他过继给他伯父,伯父是盐务官员,退休后以吃瓦片为生。他在保定上初级中学,成绩优异。当时缪钺先生因家庭困难,考取北大而不能入学在保定志存中学教课,杨联陞不在他的班上,与缪钺之弟同班。缪钺听说杨成绩很好,为人忠厚,后就把妹妹缪鉁(宛君)嫁给他。多年后,缪、杨两位在中国文史之学都出人头地,郎舅齐名,扬声中外,成为佳话。 杨联陞后到北京,考入师大附中,读高级中学。1933年毕业,同时考取北京大学中文系和清华大学经济系。他个人志趣想入北大学文科,但由于其父的期望,去清华学了经济。然而,他对文史的爱好并未减少。在清华他受知于陈寅恪先生,毕业论文即由陈先生指导。在学生时代他已在《清华学报》、《食货》杂志等刊物上发表文章。他关于汉代和唐代社会经济的文章,当时很有影响。卢沟桥事变前夕,清华学生左右派分野鲜明,杨联陞因功课好,政治上又属于中间偏右,一时左右派学生都拥护他,被选为学生会主席。 1937年毕业后,抗日战争爆发。当时,尚未沦为汉奸的钱稻孙,组织人力编写一部《日华字典》,为谋生杨联陞参加了这个工作。关于此事我在1990年11月20日闻杨病逝噩耗后的日记这样记载: 论交五十余年,三七年在钱稻孙家初始,即一见如故,意气相投……杨脑筋敏捷,博闻强记,治学多所创获,悟性记性都远胜自己,迥出侪辈之上。且多才多艺,能诗善画。可惜者,好胜之心过强,未免不少事想不开而自苦耳。哈佛三杰弱其一矣。 到1939年前后,钱稻孙沦为汉奸,主持伪北大,呈送助教聘书给杨联陞,杨将它退回;次日,钱又送来副教授聘书,杨仍然婉言拒绝。他当时对人说:“八毛钱一斤的酒我不喝,一块二的酒我也不喝。”(当时助教月薪八十元,副教授一百二十元)他就是这样寓爱国主义于诙谐之中。后来,钱稻孙又推荐他到日本某商业大学 教中文,同样被他拒绝。他家本不富裕,这时更渐渐紧张起来。 1938、1939年两年间,我以洪煨莲先生之介绍,协助访问北京的哈佛大学中国史教授贾德纳,阅读日文杂志。1939年我获得哈佛燕京学社奖金,去美读书。贾德纳希望我推荐一人,我即考虑到杨联陞。在向钱稻孙了解了他的日文程度后,遂推荐他到贾德纳处工作。1940年秋后,贾德纳回到剑桥,计划仍请我帮他阅读日文杂志,而我那时已经领取哈佛燕京学社全部奖金,不得再兼工作,因此贾就自费邀请杨赴美一年,帮他工作。杨到美后,在贾家吃住,贾德纳在各方面予以照顾。以后,他又受知于赵元任先生,协助赵教汉语、编辞典,以后也领取了哈佛燕京学 社奖金,成为哈佛研究生。 现就三方面记述杨联陞的事迹:1.为人;2.为学;3.才艺。 杨为人忠厚老实,喜交朋友,与人来往坦诚相待,没有机心。他在哈佛教书三十年,交游的面极广,很好客,1948年秋夫人抵美,1949年在康桥购房后,每礼拜总有一两次有友人到他家吃饭。70年代末迁居阿令屯之后,由于地势较远,他本人健康情况日坏,家里招待客人的次数也就少得多了。解放前的旧中国知识界中派系纷呈,彼此并无原则分歧而门户之见相当深。 北大、清华、燕京等校彼此多少都有隔阂,北方的学者与南方的学者如柳诒徵、吕思勉、张其昀等互不相下。杨联陞虽出身清华,但对各派系学者都一视同仁。我读过他家来宾留言簿,其签名的学者,几十年中前后不下一百人。北大胡适先生很赏识他,两人论学谈诗二十年。史语所赵元任先生与他同编字典,研究汉语文法,他挽赵先生云:“岂仅师生谊,真如父子缘。”傅斯年先生到美后,也与他有来往。清华校长梅贻琦与胡适之先生等来康桥时都曾在他家下榻。清华、北大、史语所的学者们凡到剑桥者无不在他家做客。燕京大学由教会主办,在当时北平虽与以上各校有所不同,但司徒雷登仍然是遵循蔡元培先生“兼任并包”的办学方针。洪煨莲(业)先生在几所教会大学的文史系中影响较大。杨联陞与洪先生及其门下诸弟子关系也都很密切。他曾为洪先生抄剑桥感暮八首(用秋兴韵): 白发飘萧矍铄翁,老师洪姓最声洪。 朗吟新句追秋兴,细写长编注史通。 引得惠人功莫大,探研捉贼乐无穷。 不嫌海外从游晚,上寿先生日正中。 (注:见杨1955年2月10日日记) 洪先生逝世后,他有纪念洪先生的诗: 康桥岁暮诗重咏,夫子音容尚俨然。 东布春风西化雨,量如巨海德长川。 子玄子美功臣并,八十八年福寿全。 文史洪门多健者,先生含笑住钧天。 (注:见1981年5月14日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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