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历史和研究历史,终极的目的是构筑一种史学认识价值系统,这种系统的特征不论如何,必然要烙上现实价值之印。①那么,就要触及历史的客观性问题,也即历史实际上是存在着两重性的。肯定存在真实的已经发生过的历史,是客观的历史。同时,又存在后人认识的历史,将他们在界定历史或重现历史的过程,揉掺入相符于或至少接近于历史客观性质的要求,是历史的客观。② 客观的历史与历史的客观两重性发生之源,就在于史学认识与现实价值之间的关系。历史、文化、心态具有延续性、遗传性和不可断裂性的特征,又具有漂移、变化、转折和改形的特征。史学认识就在于提供上述二种特征的背景、规律、诱因和过程。史学认识的方法是现实价值所规定的,而现实价值又是史学认识的目的。 所以,史学认识与现实价值的关系,是历史理论中一个重要的问题。 一 历史是已经发生了的过去的存在事实,是一种过程,其本质即在时间和事物的延续。如果失去延续性,将无历史之可言。文化是在历史的长期发展中形成的,作为历史的体现媒介之一,当然会接受延续性而为自身的属性。文化延续性不单是时间和事物的延续,而且还是观念意识和价值系统的延续,以之模塑或至少约束在此基础上进行史学认知的人们。文化价值与其他历史体现媒介综合而在一定历史时期定型为一定的心态,作为人们的生存态度。生存态度,也即心态,是当时的人们认识、解释、寻求或维护他们所认为的最佳生存方式的态度。其对象不仅是社会系统,而且也包括自然生态系统,当然更要针对社会生态系统。那么,包罗万象的生存态度将会延续、便是不言而喻的了。 历史、文化、心态的延续,由于受到历史时代、社会阶段、时期变迁和格局重组等因素的影响,不断加以干扰,从而使其有尽可能多的移位,我们视为延续漂移。移位的结果通常处在以量变和质变为限定的两个层次中,前者实际是因为移位增减数量而定的,可称作变化或转折,后者则是以移位量突破质点而定的,可称作改形。 不论延续漂移带来的是变化、转折,还是改形,其延续特性是绝对不变的,只在具象上加以体现。因此,就产生了延续环接点,保证漂移是量限还是质限情况下,延续并不间断。舍此难言历史,也难言文化。 延续环接点至少有八点:第一,血缘关系点。人类社会的历史,乃其祖祖辈辈的历史。人类世代繁衍,每一代的叠合,如接力棒一样接续。第二,地缘关系点。地缘作为人类活动必不可少的因素,也就是人类历史必不可少的因素。如果从变迁的角度说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中的话,那么从延续的角度说则一条河无数次哺育着人。地球只有一个,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有着沧海桑田之不同,仍是紧紧联系着在这块热土上世世代代生存的人们的。第三,文化同源点。文化的起源所具有的规定因素,其作用如何评价都不会太低。既便是已经被其他文化所替代,每一种具体文化仍要受同源文化的影响。第四,价值认同点。价值系统是支配人们生存态度和生存方式的最高规范,因此怎样的价值系统和怎样认同价值倾向性,在相同文化和相同心态的具体社会、具体民族和具体历史时期,都有其标准,为多数人或占统治地位者所倾向的标准,通常被视作认同点,并与上一时期和下一时期相联系。第五,思维定势点。同样氛围之下和同样背景之中的人们,对于生存的态度是有着比较统一的思维方式的。作为定向性的思维方式,当然要遗传下来,不仅一代一代又一代,甚至于百代千代,乃至万代。第六,核心吸引点。任何物质的结构,都是围绕着核心的,以此吸引住外层。而历史事件和物体,都有其核心,以之作为各层交杂重叠的联系点和网线。第七,外围向心点。相对于核心吸引点,外围不仅被吸引,也有向心力。向心力大小取决于许多因素,但不论是什么因素,都不排斥反而是促进相互沟通。第八,共同语言文字结合点。语言文字作为信息系统,不仅仅是用于交际和相互交换,更重要的是储存。就是为了后来者使用的。 以上八个延续环接点,每一个都在起着重要作用,使历史、文化、心态必然往下延续。这就规定了现实价值必需有史学认识,而史学认识一定会有现实价值的影子。 历史、文化、心态的延续性质,是在遗传之中对后来产生影响、约束或导向作用的。延续往往可以看作为简单的接替,遗传则具备束缚性的特征。延续或者是表层的,遗传必是深层的。遗传和延续虽然都具有漂移、变化、转折和改形,但是遗传另有其特征点,即人格价值的取向和模塑。 一切文化都有其遗传形式,人格也存在着遗传形式,价值取向不断地对人格形象加以模塑。作为典型的传统道德人格的遗传形式,融于学习文化知识、传播文化知识、创造文化知识的过程中。这一过程往往作为教育来处理,包括社会的、官办的、私办的、家庭的、长幼的、上下间的多层次多渠道教育形式。人格价值取向通过这么一种遗传,实际上的模式和理想的模式,通过榜样的作用,加以对后来的规定。同时,在两方面使个体不能脱开群体的要求:一是在大我与小我、集体与个人的关系方面,受社会、家庭和长辈已成的氛围压迫,只能在其轨道上滑进;二是凡与当时价值系统和政治权势不能取得共识者,必将成为弃儿,甚至为全体攻击之对象,不可能以己意行之。 因此,遗传特征点必然影响到史学认识,因为史学认识是主体对客体的行为,而认知主体又具有客体所遗传的倾向性。在遗传价值和现实价值夹缝中的认知主体,只能兼两者而有之,绝对不可能取其一而舍其一。正因为这么一种因素,认知主体所重现的历史与确实存在过的历史,其间便有了差距,从而存在客观的历史与历史的客观的两重性质。而且,也正是现实价值是史学认识的目的,又是方法,同时又在改进现实价值,构筑时代文化的原因。 历史、文化、心态的延续性和遗传性,决定了其在具体范畴之中的不可断裂性。以其自身的运动规律而发展,即使有漂移、变化,乃至于转折和变形,并不会使其断裂。除非有外力的因素,加以改造或促进剧变,通常情况下是不会断裂的。 不可断裂的规定点至少有四。第一,正常的运动规律是以线状发展的。在历史、文化、心态发展运动的线性轨迹中,不论是抛物线、螺旋线、曲线等,其接续是确定不变的。如果发生断裂,就已经不是这一线性轨迹,而是另一线性轨迹了。第二,必然与偶然的关系中无数的偶然就是必然。偶然虽然无所谓连续与断裂,但其转为必然时,相互间的关系便已是连续的了。第三,事物乃至于历史在或长或短的周期中的重复。重复比率虽有大有小,却都反映了不可断裂的特性。第四,人类最基本的生存方式与认识良知反反复复的强烈表现。作为生物体的人类,其生存当然有许许多多的形式,不过,至少有一个最基本的方式。同样,作为认知主体的人类,也有许许多多的认识,其尊重客体事实的良知总是不会被湮灭。这在任何时代或环境中,均是一样的。 上述四条不可断裂的规定点,得出的结论可说是唯一的。也即,只要没有外加之力强行扭断其延续性和遗传性,那么,作为一种线性的发展,外部具象都可在所不论,其首尾之间则是不可断裂的。 可见,上述实际上证明了一条:在史学认识中,所要认识的是历史、文化和心态,而认知者却要时刻记住,延续性、遗传性和不可断裂性,使他们并不可能真正地超然其外。这再推理下去,便是认知者既然一定会以现实价值去进行史学认识,那么,岂非从古至今并没有什么变化了! 这正是下一步要详细加以阐述的有关史学理论问题。 二 史学认识有如上述,不可能完全脱离其延续性、遗传性和不可断裂性。但是切切要记住,它并不等于就是现实价值,其间距离实际上是很大的。这一距离就在于历史、文化、心态的漂移、变化、转折和改形。 首先,历史中的一切都处在不断地移动相对位置的状态中。移位都是相对于其它而言的,若无相对位置,也就无所谓移位了。移位通常非常缓慢,除了特别的时期有特殊的巨大移动,缓慢状况往往使人觉察不到其移动。所以,这就是一种漂移。 历史的漂移或移位较好理解。随着时间的迁逝和境况的变徙,政权在更替,人物面孔在走马灯似地调换。按照自然规律,永远都是新人代替旧人。并且,比较明显的移位现象,也是在历史中完成的,巨变的次数也不少。 文化和心态,更多的是漂移。由于文化和心态属于意识形态领域,可以也经常与社会现实存在距离,甚至拉错开来。或者文化和心态超前于社会而发展,或者社会已发生巨大变革,文化和心态没有跟上社会的变化而变化,滞后于社会。文化和心态超前的时候便少一些,滞后的时候便多一些。也就是说,文化和心态相对于历史和社会更多地处在漂移之中。此处的"历史和社会",概念较狭窄一些,没有包括精神的那一个层次。 相对于物质(包括制度)的层次,或者我们所说的历史和社会,精神的层次更能使自己的内在规律和规定保持更久长更稳定。换句话说,文化和心态需要更长的发生和生长期,才能形成,而一旦定型,就能更长久地维持其确定的形态。历史和社会则不一样,不断地移位,也即变化,乃至于变革、转折和改变。 当然,历史和社会漂移也好,移位也好,因相对频率较高,是绝对的一种运动变化。文化和心态漂移较缓慢,相对频率较低,但也是绝对的运动变化。毕竟,文化和心态既然也属于事物,就一定要受运动规律的支配。更何况,文化和心态离不开历史和社会,必须以此为依托,那怕其间有距离也好,拉错开也罢,归根结底是相互依存,互为影响,互为前提,互作基础的。 所以,史学认识不可简单地以现实价值对这一切骤下结论,而要认识到漂移和移位的存在事实。 其次,漂移(包括移位)外在的反映是多角度多层次的。若我们承认而实际上必须承认漂移的缓慢性和难于觉察性,这就说明了后来的史学认识恰恰有这么一个重要问题要解决,即认识漂移的角度和层次。因为,我们知道质限取决于量限,变化与否取决于漂移方式、方向和量积。 线性漂移是漂移的重要方式之一。事物发展和移位,服从于规律,也就是连续不断地发挥规定性的作用,使其沿一定的轨道发展。什么样的排列形式都不会排除线性的存在事实,而且是比较正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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