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南北朝史学中的直书与曲笔(2)
二 尽管“曲笔”在魏晋南北朝史学上投下了重重阴影,但终究遮掩不住“直书”的光耀,秉笔直书的史家时有所现。与“曲笔”一样,“直书”的史学现象亦显示出种种不同的情形。 (一)不避强御,据事直书的修史原则。魏晋南北朝时期,许多史家坚定正直,峻节凛然,彰善贬恶,不避强御,始终坚持据事直书的原则。东晋史家干宝撰《晋纪》,敢于据事直书,揭露历史真相。“干宝直言,受讥朝士。”⑥但干宝宁为兰摧玉折,不为瓦砾长存,他不畏强暴,敢于指斥帝王,敢于歌颂“叛逆”,敢于揭露历史的黑暗,敢于抨击人类的罪恶。他直言不讳地弹劾西晋:“朝寡纯德之士,乡乏不二之老,风俗淫僻,耻尚失所,学者以老庄为宗而黜六经,谈者以虚薄为辩而贱名俭,行身者以放浊为通而狭节信,进仕者以苟得为贵而鄙居正,当官者以望空为高而笑勤恪。”⑦尖锐地指出活跃在当时政治舞台上的都是一群寡廉鲜耻的市侩小人:“毁誉乱于善恶之实,情慝奔于货欲之途,选者为人择官,官者为身择利,而秉钧当轴之士,身兼官以十数,大极其尊,小录其要,机事之失,十怕八九。而世族贵戚之子弟,陵迈超越,不拘资次。悠悠风尘,皆奔竞之士。”⑧更有甚者,他还借刘毅之口,痛斥晋武帝不及汉桓、灵帝,“桓、灵卖官,钱入于官,陛下卖官,钱入私门。”⑨这在仍是司马氏为政的东晋,是要有很大勇气和一定责任感的。众所周知,魏晋之世,战争频仍,变故迭起,加之曹氏、司马氏忍戾嗜杀,不仅广大劳动人民惨遭荼毒,文人学士亦多不能幸免,诚所谓天下多故,名士少有全者。仅有晋一代的文人,因政治上的牵连,死于非命者便不可胜计。陆机、陆云、张华、潘岳、郭璞、刘琨、欧阳建筹人,即为统治者残杀。现实政治斗争的血风腥雨反映到意识形态领域则是逃避现实、全身避祸的隐逸思想的流行,诸多文人学士为躲避操戈攘臂的乱世法网的加害而屏息结舌,步入隐逸之途,以达到与世隔绝,忽忽无事的目的。干宝置身于这种历史条件下,却不与世浮沉,他采取正面揭露和大声疾呼的手段对现实社会进行锋芒毕露的批判,表现出超人的胆略和卓识。 东晋史家孙盛,亦不避强御,据实以书。他撰《晋阳秋》,起于晋宣帝,终于晋哀帝,一直写到当时事件。例如,369年(太和四年),桓温率兵北伐,至坊头(河南浚县)为前燕和前秦军所败,桓温自陆路奔还,北伐以失败告终。孙盛并不因为桓温在当时是掌握内外大权,左右朝政的皇朝显贵而对其坊头之败虚加讳饰,照样据实记载。桓温看了《晋阳秋》后,“怒谓盛子曰:‘坊头诚为失利,何至乃如尊君所说!若此史遂行,自是关君门户事’。其子遽拜谢,谓请删改之。时盛年老还家,性方严有轨宪,虽子孙班白,而廷训愈峻。至此,诸子乃共号泣稽颡,请为百口切计。盛大怒。”⑨尽管孙盛坚决不许更改自己的著作,但后来诸子还是偷偷地改了。孙盛在愤怒之余,私下严格按照据事直书的原则写定两本,寄于辽东慕容俊。太元中,孝武帝司马曜博求异闻,始于辽东得之,与孙盛之于所改写的本子相对照,多有不同,书遂两存。 尤其是有些史家为求历史真实,别说饔飧不继,就是死难临头,也毫不介意。北魏崔浩与高允等人共撰国史,“叙述国事,无隐恶。”⑩因直书拓跋先世隐秘之事,崔浩被杀,夷三族,受牵连而死者128人。浩获罪时,世祖拓跋焘召高允曰:“国书皆浩作否?”允对曰:“臣与浩同作,臣多于浩。”世祖大怒。时拓跋晃为太子,诬允曰:“天威严重,允迷乱失次耳。臣向备问,皆云浩作。”高允当即反驳道:“臣谬参著作,今已分死,不敢虚妄。殿下哀臣乞命耳,实不问臣,臣无此言。”其刚正不屈,令人钦佩。就连世祖也不得不慨叹道:“直哉!临死不移,贞臣也。”(11) (二)立论持平、褒贬允当的治史标准。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必须是超然物外,不怀怨毒之情,不存偏私之见的秉笔直书的中正之士。尤其是在评价历史事件、褒贬历史人物的时候,更应立论持平、褒贬允当,不允许史家带有任何个人或集团的感性倾向。南朝宋范晔撰《后汉书》,坚持立论持平、褒贬允当的治史标准。特别是与《三国志》相比较,显得格外突出,凡为陈寿回护之事,范晔一律将其改正过来,恢复历史的真相,如直称“曹操自为丞相”,“曹操自立为魏公,加九锡”,“曹操自进号魏王”等。章太炎对此评价甚高,指出:“《史》、《汉》之后,首推《后汉书》。”(12)清赵翼亦云:“范尉宗于《三国志》方行之时,独不从其例,……此史家正法也。”(13)的确如此,在《后汉书》中,凡属刚正清廉之士,都受到范晔的讴歌与称道。相反,对那些祸国殃民者,则进行严厉的鞭挞。凡所为之立传者,必先于当世有所作为,否则,即令公侯将相,也不为其立传。忠实于历史的责任感,于此可见一斑。 (三)立足史实、不取人情的正直精神。立足史实、不取人情作为“直书”的一种表现形式,是史家刚直不阿的正直精神的反映。魏晋南北朝时不乏具有这种正直精神的史家,三国吴韦曜是其中比较突出的一个。韦曜撰《吴书》时,吴帝孙皓请求为其父孙和作本纪,韦曜以孙和未登帝位为由,拒绝了孙皓请求,而将和编入列传,于是结恨孙皓,“渐见责怒”(14)。这种立足史实、坚持原则、不取人情的精神,是一个史家能够秉笔直书的重要条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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