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门多萨(Juan Gonzalez De Mendoza,1545-1618)根据此前相关人员提供的东方消息,于1585年出版《大中华帝国史》,其中也有“女人国”的记载,不过,他笔下的“女人国”是在东亚海中:“距离日本不远,近顷发现有女人岛,岛中仅有女人,持弓矢,善射,为习射致烧其右乳房。每年一定月份,有若干日本船舶,载货至其岛交易。船至岛后,令二人登岸,以船中人数通知女王。女王指定舟人登岸之日,至日,舟人未登岸前,岛中女子至港,女数如舟中男数,女各携绳鞋一双,鞋上皆有暗记,乱置沙上而退。舟中男子然后登岸,各着绳鞋往就诸女,诸女各认鞋而延之归。其着女王之鞋者,虽丑陋而亦不拒。迨至限期已满,各人以其住址告女而与之别。告以住址者,如次年生子,男儿应送交其父也。”这位西班牙人明言“此事乃诸教士闻诸两年前曾至此岛某人者,但日本之耶稣会士,对于此事毫无记录,余尚疑而未信云。”很显然,这里的东方“女人国”,是欧西人将希腊渊源的“女人国”传说移植到了东方背景中,虽其细节有所变化,而其整体面目仍是希腊传统的。这是民间传说随时代、地域变动而发生时空转化的又一例证。 类似的例证还有一例。1697年法国某传教士在马尼拉(Manille)写的书信中说:“此种外人(假拟在Mariannes群岛南方某岛中之外人),谓彼等岛中有一岛,仅有女子住在其中,自成一国,不许男子羼入。女子多不婚,惟在年中某季许男子来会,聚数日,携其无需乳哺之男孩而归,女孩则留母所。”其核心仍是与外部男子婚配、生男不举的内容。 自古希腊以降,“女人国”传说的一个特点是婚配繁衍。希腊传统的“女人国”传说中,几乎看不到无性繁殖的实例。罗马传说中出现过无性繁殖的传说,如公元1世纪的罗马作家梅拉(Pomponius Mela)曾记载一地“女子独居,全身有毛,浴海而孕,其俗蛮野,为人所捕者,用绳缚之,尚虞其逃走。”杜环《经行记》说:“又闻(拂菻国)西有女国,感水而生。”依夏德的看法,杜环所说的意思可能是“生于水”,如塞浦路斯岛流行的维纳斯崇拜(Venus Anadyomene of Cyprus)。但这一传说传播不广,不占据主导地位。 在中国,女人国(或女儿国)传说也是历史悠久,连绵不绝。《山海经》记载的女人国故事中:女子国无男子;成年女子到黄池洗澡而致使怀孕,生育男婴,至多活三岁而死,唯女婴才能长大成人。就正史论,《后汉书·东夷列传》最早提到“女国”,其位置在东海:“海中有女国,无男人,或传其国有神井,窥之辄生子云。”《梁书·东夷传》记“女国”:“慧深又云:‘扶桑东千里,有女国,容貌端正,色甚洁白,身体有毛,发长委地。至二、三月,竞入水则妊娠,六七月产子。女人胸前无乳,项后生毛,根白,毛中有汁,以乳子,一百日能行,三四年则成人矣。见人惊避,偏畏丈夫。’”宋代赵汝适《诸蕃志》多采前人周去非《嶺外代答》材料,于“沙华公国”之后记“女人国”:“又东南有女人国,水常东流,数年水一泛涨……其国女人遇南风盛发,裸而感风,即生女也。”“沙华公国”难以定考。有人认为在加里曼丹岛。南宋末年建州崇安(今属福建)人陈元靓撰《事林广记》记女人国:“女人国,居东北海角,与奚部小如者部抵界。其国无男,每视井即生也。”宋代两位作者的作品中都贯穿无性繁衍的母题。而作为明代文学作品的《西游记》,其中的女人国故事,也突出女人喝过子母河的河水而怀孕的主题。无性繁殖是“女人国”传说中远东系统区别于西方系统的最重要、最明显的元素。 可见,玄奘《西域记》中的“女人国”传说属于希腊传说系统,是希腊渊源的“女人国”传说的翻版。其记载中“拂菻”与“女人国”的联系,暗示着拜占庭帝国在这个传说流播过程中的作用,同时也反映了此一时期拜占庭帝国在欧亚大陆文化交往中的重要地位。阿拉伯伊斯兰势力兴起以后,女人国传说则演化为伊斯兰教文化的一个内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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