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乡人徐文范(字仲圃)与钱氏讨论南朝侨州郡问题。钱氏致信与其切磋,有据有理,分析明白,末云:“顷见足下《卅郡表》中颇有承用《晋志》者,似宜订正,以破后来之惑。”〔34〕态度诚恳,意见中肯。人们皆知,钱氏对东晋南朝侨州郡问题和《晋书·地理志》有关东晋侨州郡的记载,是经过深入探讨,有真知灼见的。萧子山作《释车》三篇,请钱氏作序。钱《序》指出戴东原有《释车》、钱献之有《车制考》等类似著作,言萧文“考证博洽则过之”,似乎是鼓励之词;而言已“于器服制度茫乎若迷”,“往往昧于句度”,还说“顷与子山交,庶几为我指南。”〔35〕诚实地坦白己短,虚心地学人之长,实在难能可贵!顾古湫与钱氏有“同以治《毛诗》举礼部试”之旧,以所作《虞东学诗》求序于钱氏。钱氏于《序》末云:“乃予于《诗》实未有得,读先生是书,盖慨然增予荒经之愧也。”〔36〕声名已扬海内的钱氏不仅不装腔作势,反而坦白“实未有得”,多么谦虚! 湘潭人张鹤泉进士久仰钱氏之名,然未曾识面,自己曾作《文集》,托唐陶山求序于钱氏。钱氏因未见其集,“不敢虚誉辞”;张氏又托唐陶山寄示各体文二册。钱氏读之“始信其工”,欲序而未动笔。不料唐陶山来书言张氏已死,还说张氏临没以不见钱序“为憾”。钱氏深愧有负于人,立即为序,其中写道“:夫文之声价,本不待序而重。昌黎(韩愈)之文序于李汉,汉岂能重昌黎者?柳州(柳宗元)之文序于刘梦得,梦得与子厚同患难、交最密,然梦得文格不如子厚,且二子之序皆在身后,未知果有当于昌黎、柳州之意与否?鹤泉以韩、柳为师,视近代鲜当意者,而乃有取于予之言;予方欲就鹤泉决其当否而竟不及待,仅得比于刘梦得、李汉之例,予负鹤泉多矣!”〔37〕这里多么真挚的感情,多么谦逊的比喻!张氏地下有知,当不会含怨而责之。鲍以文得熊氏(宋人熊方)《补后汉书年表》,校勘而欲刊之,请钱氏覆校。钱氏与熟于范史的弟大昭“参考商略”而校正之,“两阅月而毕事”,还指出“此表间有未合者”,但未对原文“轻改”,只说聊表“规过之义”〔38〕。这种对他人负责、认真、谦虚的态度,古今学界并不多见。 就是与弟子、晚辈及弟侄的学术关系,钱氏也是诚意而谦慎的。 钱氏曾三次分别为山东、浙江、湖南等乡试的考官,选拔了不少学优的人才,如在山东选取了李文藻,在浙江选取了邵晋涵。他曾主持执教于钟山、娄东、紫阳等书院达一二十年之久,培养过孙星衍、钮树玉、李锐、夏文焘、顾广圻、张燕昌等等不少优秀人才,弟子多达几千人。今阅《潜研堂文集》中十二卷《答问》(卷四至卷十五),可见其答问内容之广博,探讨之深入,教学之相长。 钱氏主山东乡试,选取并赏识李文藻(号南涧),从此常有过从或书信往来。他对李氏不以“师弟”相待,而因“臭味相投”,以友朋相处。两人对于诗的看法“鸣者出于天性之自然”,“乃不谋而相合”,两人的性情“略相似”;钱氏还认为李氏在“钞书之多”、“访碑之勤”、“气谊之笃”、“诗文之富”等方面皆“过于予”〔39〕。李氏逝世,钱氏写了《李南涧墓志铭》,记其为学为政,深惜其早逝。 钱氏为浙江乡试副考官时,识拔邵晋涵,从此结成友谊,来往较密。他盛称邵氏学能,许其为四库馆的重要成员,曾言:“自四库馆开而士大夫始重经史之学,言经学则推戴吉士震,言史学则推君(指邵氏)”,惜其“以编书积劳成疾”而去世。恶耗传至吴下,钱氏“泣然而失声”〔40〕。得意的弟子逝世,老师如伤子女。如此诚笃情真的师弟之谊,令人生感! 孙星衍曾在钟山书院受教于钱氏,后来师弟之间常有讨论学术的书信往来。钱氏曾在信中盛称孙氏“研精小学”,与其讨论小学问题,提出不少意见和看法,供其参考〔41〕。又致信称其“撰述甚富”,对其《太阴考》、《太岁岁星左右周天图》等作提出意见〔42〕。后又在答书中提到:“至论中星斗柄之异同,则仆非专门,不敢措一词。”对弟子坦白,不知为不知。又说:“太阴、太岁之辨,尊见既与鄙意不合,仆今亦不复言,多尊所闻,听后贤决其然否。”师弟学术见解不一,各尊所闻,保留己见,听后人抉择。这种宽容的气量,谦虚谨慎的态度,共同探讨而待之公论的诚意,丝毫没有师尊的架子,唯钱氏有之! 钱氏与段玉裁也有学术交往。段氏是钱氏好友戴震的弟子,长于文字音韵训诂,曾以己撰《诗经韵谱》送请钱氏指教。钱氏为其书写了序,说它发展了顾炎武、江永等对于古音的研究,于研究经义很有参考价值〔43〕。又在复书中,称赞其“于古人分部,及音声转移之理”,“审之细”、“辨之确”〔44〕。又称其作“凿破浑沌”〔45〕。同时,又对其“谓声音之理,分之为十七部,合之则十七部无不互通”之说,表示“未敢以为然”,而提出不同意见〔46〕。他在与段氏通信中,还讨论了《史记》、《汉书》所引《尚书》今古文的问题〔47〕。长辈对晚辈学术成就充分肯定,双方又平等地切磋学术问题,令人钦佩。 钱大昭(字晦之)小于其兄大昕十多岁,是在大昕指授下成长起来的,大昕对其弟的学术成绩极为称赞:“予弟晦之,孜孜好古,实事求是,所得殊多于予。”〔48〕这是钱氏对其弟满意的表扬和极大的鼓励。钱塘(号溉亭)是大昕之侄,小于大昕七岁,早年“相与共学”,稍后又“相切磋”,后来钱塘刻苦治学和撰述,颇有成绩。大昕称他“于声音、文字、律吕、推步之学尤有神解”,并言:“吾邑言好学者称钱氏,而溉亭尤群从之白眉也。”〔49〕竟推钱塘于钱姓学者中最为突出,似是对其过誉;而实是大昕自谦,他为“群从之白眉”是当之无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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