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稿费制度的出现、文化市场的发育成长而言,印刷业革命有着不容低估的意义。太平军战争时期,江南典籍惨遭浩劫,以致出现了书荒。战后各地官私书局因此获得不可多得的发展时机,到八十年代末人们又重见“书籍之经劫火者几如烟海,今日书籍之多,又复极盛之难继”(注:王尔敏、陈善伟编:《近代名人手札真蹟·盛宣怀珍藏书牍初编》(以下简称“手札”)17之3-5,中文大学出版社,1987年。)的景象。上海在书籍再度臻于极盛中扮演了重要角色。开埠后上海先后引进西方的先进印刷技术和设备,到战争结束,西方近代印刷业的三大要素石印法、铅印法、蒸汽机印刷等已全部传入,铅印的影响主要在西书的印刷,石印的影响主要在旧籍的翻印,机器的运用则大大加快印刷的速度,由此引起的印刷业革命,极大地降低了出版成本,加快了书籍、报刊生产速度,价廉物美、丰富多彩的图籍资源涌向市场,构成市场流通和消费规模得以急剧扩大的重要物质基础。石印技术经教会传入多年后,此时被民间书局用于赢利性图籍生产,造成图籍市场的巨大变化。八十年代初,点石斋首先以石印法印刷科举用书、《康熙字典》等,大获成功,盈利丰厚,使投资者接踵而至,促成当时最先进的石印出版业在上海繁盛一时,点石斋印书局、同文书局、拜石山房、扫叶山房、蜚英馆、中西书局、著易堂等达五十余家,受上海市场吸引,周边城市原有的一些历史悠久的刻印图书的机构也向上海转移,上海由此成为新式印刷出版业的中心。 上海石印图籍以其形式新颖美观、价格相对低廉、品种数量丰富多彩的新形象,赢得读书人的青睐,迅速占领原来以木刻书籍为主的市场。各书局纷纷重印各类旧藏和举子所用参考书,并设法销往全国各地,“上海已用蒸汽机石印法印成中国著作数百千种,现有石印局四五家,其所印的书销行于全国,各地零售书店的增多,可以看出大家需要这种书籍。”(注:《北华捷报》1889年5月25日“上海石印书业之发展”。)“石印业印书多而营业盛。因为科举时代携带便利的缘故,各种经书及《大题文府》、《小题十万选》一类的书,都缩成极小的版本。后来科举改革,要考史鉴策论,于是《廿四史》、《九通》、《纲鉴》以及各种论说,又复盛行一时。一方为供参考玩赏起见,所有文学书画任何书籍,如《佩文韵府》、《骈字类编》、《佩文斋书画谱》……各种诗文碑贴等,均翻石印;一方为投一般民众的嗜好,所有旧小说如《三国演义》、《水浒传》、《红楼梦》……等书,也都以石印印行。”(注:陆费逵:《六十年来中国之出版业与印刷业》,载张静庐辑注《中国出版史料补编》第275页,中华书局,1957年。)石印书局大量批发上述书籍,供给远方省份,北京琉璃厂、四川商业中心重庆、以及其他城市如广州等,都设有分店。同文书局石印《古今图书集成》凡一万卷,成本浩大,书局乃创用预约订购的办法,印了1500部。总理衙门也向同文书局订购了百部,此书印刷精美,用纸考究,每部值规平银3500余两,被总理衙门用为赠送外国政府的礼品。石印《二十四史》的规模也很可观,共印1000部。卷帙如此浩繁的巨著能够卖到如此数量,可见其市场销售情况之一斑。以铅印为主的印书馆则有墨海书馆、美华书馆、申报馆、商务印书馆等。其中墨海和美华与市场关系不大,商务后起,兹不赘。申报馆成立不久,就以聚珍板铅印各种书籍,自1872-1895年间印行了一百六十余种,与稿费制度关系密切,详见下文。 同时上海口岸得天独厚,为社会开放与转型期中输入西学、宣传新知的最大窗口,各种出版机构和民间书商抓住机遇,始终紧扣市场需求,出版了大量西学、新学书籍,使上海图书市场以内容新潮闻名。从出版机构数量和译书数量上看,上海占有绝对优势。1900年以前,中国有9个比较重要的翻译出版西书的机构,即墨海书馆、江南制造局翻译馆、广学会、京师同文馆、格致汇编社、广州博济医馆、益智书会、商务印书馆和译书公会,上海占了7个;所出各种西书567种,其中434种由上海出版,占77%。从译书质量上看,无论是自然科学、应用科学,还是社会科学,以及文学作品,凡影响很大的、具有开创意义的中译西书,多由上海出版。江南制造局翻译馆所译编的《西国近事汇编》,连续出版多年,被时人视为了解国际事务的必读书。清末民初所用新式教科书,绝大多数由上海出版。饮誉一时的严译名著,脍炙人口的林译小说,都是在上海出版的(注:熊月之、张敏:《上海通史》第六卷第三章,上海人民出版社,1999年。)。其结果是上海书商开辟了全国西学、新学图籍市场,并独占其鳌头。 上海又成为近代报刊杂志的发源地和最发达的地方,近代报刊印刷出版流通的新中心。1911年以前,全国共出版中文报刊1753种,其中460种在上海出版,占26.24%(注:史和等编:《中国近代报刊名录》,第372-388页,福建人民出版社,1991年。)。以影响最大的申报为例,起初它只在本埠销售,半年后即1873年初,就在杭州设立了第一个分销处,以后又在宁波、苏州、南京、扬州、北京、天津等地设立分销处,到1881年2月,共设17处,每天销数从600份增加到2000份左右。到1887年又增加了15处,到1907年,又在桂林、哈尔滨、海参崴及国外日、英、法等地设分销处,每天销数从1897年的七八千份增加到万余份(注:徐载平、徐瑞芳:《清末四十年申报史料》(以下简称《申报史料》第73页,新华出版社,1988年。)。申报售价则呈上升趋势,开创时每份零售价铜钱8文,1873年1月为10文,趸批价每份8文。1889年2月升至12文,按洋码计算为1分4厘。1906年每份大洋1分4厘,每月4角5分。1907年外埠全年大洋5元4角,日本全年8元4角,其他外国全年10元8角。1908年9月本埠每份大洋2分,本国境内全年9元6角,日本与本国同,其他外国全年14元(注:《申报史料》73-74页。)。八九十年代与《申报》并立的《同文沪报》当时也有数千份销量。1893年上海又一大报《新闻报》创刊,“初发行,即驾沪报而上之”。(注:海上漱石生:《新闻报三十年来之回顾》,载新闻报馆编印《新闻报三十年纪念》,1923年。)尽管当时报馆屡屡叹息销量不够多,但二三十年间从无到有,不算那些旋起旋落的几百份报纸,仅三份大报就有数万的销路,足见上海报刊市场已经具备了相当规模,蕴含着巨大潜力。 上海出版的书籍、报刊,一开始就面向全国,源源不断地发散到全国各地,这与它便利的水陆交通分不开。戈公振《中国报学史》谈到民国初期的情况仍然如此,那时报纸已较清末更为发达,但各省报纸一般不出省,上海报纸则输往全国。上海报刊既以全国为推销目标,则其市场扩张之迅速、发展潜力之深厚,均为其他地方所不及。上海书刊印刷能力的大幅度提高,市场向全国范围拓展,必然引起书刊写作制度方面的相应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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