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我的《回族伊斯兰教研究》出版,我在前言中说:“这十年,我还在著名史学家白寿彝师的领导和指导下,参加了《回族人物志》全四册的编写工作。这对我不止是回族史知识的学习,也是治学方法的训练。”我将1990年4 月第三册《回族人物志》会稿期间和老师的合影置于书前,作为这段学术行程的纪念。 第四册《回族人物志》(近代)1992年完成,因故到1997年才出版。从1982年开始编写第一册,到1997 年全四册出齐, 共15 年时间。 1997年是老师的“米寿”(八十八岁),我写了《白寿彝先生关于伊斯兰文化的研究》,在西安市伊斯兰文化研究会的刊物上发表。同年又写了《编写回族史学史的构想》,在老师主编的《史学史研究》中刊出。后文中我提出:回族史工作者不仅要学习《白寿彝民族宗教论集》和白寿彝先生关于回族史的一系列著作,还要学习《白寿彝史学论集》,和老师主编的《史学概论》及老师著的《中国史学史》(第一卷),以提高回族史学界整体水平,把回族史研究推向前进。 1998年春,北京师范大学史学所发来通知,命我写一篇白寿彝老师研究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文章,收入明年(1999年)老师的九十大寿庆寿文集。我以《白寿彝先生关于回族史和伊斯兰教史的研究》为题,按期完成,交到史学所。1999年4月26 日老师九十大寿寿庆在北京师范大学隆重举行,庆寿文集《历史科学与理论建设》出版,我的文章收入其中。我翻阅目录,见回族史、伊斯兰教史只是老师学术活动的一个方面。老师在中国交通史、中国史学史、中国思想史、史学理论诸方面都有杰出成就,当时全部出齐、老师总主编的《中国通史》,则是老师学术成就的集大成。老师完成了等身著作,构筑成了自己的学术建筑群。我在庆寿文章中说:“一个人出点学术成果并不难,难的是一辈子出成果,并在多方面达到高水平。老师就是这样的人。”我庆贺老师的成就,作为学生也感到自豪。如果说我作为学生也写了一些东西,那和老师的指导分不开,和老师“多写点”的鼓励分不开。 “没有一条坦易的路可走” 老师在《中国伊斯兰史纲要参考资料·自序》中说:“学问的道路并没有一条坦易的路可走;……需要艰苦的努力。”老师走的正是这样的路。抗日战争开始后,老师说“像逐水草而居的游牧人一样,携着眷口东西地流浪着”。1939年初到达云南,着手收集杜文秀起义资料,校写成《咸同滇变传抄史料初集》,寄上海出版,因太平洋战争爆发,书稿下落不明。后又集中精力校写,增加内容,成《咸同滇变见闻录》上、下册,由商务印书馆出版。在那样的年代,没有现代化手段(如复印等),校写这些资料是辛苦的,而且只有老师这样有深厚史学功底的人,才能校勘这些史料。书在付印前,老师在《付印题记》中说:“本书稿本迭经患难。予于辗转流徙水火空袭之际,爱护每先。今当付印,予犹不胜其惴惴。”可见老师和这书稿本走过的不坦易的路。在云南,老师开始写《中国回教史》。他说:“1942年12月,因避日机轰炸,避居嵩明县的杨林镇。村居多暇,着手写《中国回教史》,成三章。苦于手头缺书,明清时期的部分没有法子写下去,也就搁笔了。此后辗转迁徙,已成三章,只有这一章(指《元代回教人与回教》)保存下来。”可知老师在不坦易的路上坚持做学问。老师还善于抓住每一个间隙、机会作学问。1939年12月,在柳州候车赴云南的一个月时间,就近访问清真寺,成《柳州伊斯兰和马雄》一文,成为利用碑刻资料研究回族和伊斯兰史的范作,这当然更是在不坦易的路上作的。 老师欣赏王国维治学三个境界的词,说“王国维说:‘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此第一境界也。‘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此第二境界也。‘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此第三境界也。”总主编《中国通史》的工作开始后,有家报社采访了老师,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题报道了老师开始的学术道路新长征。在聆听老师的多次谈话中,老师一再强调做学问要“坐得住”,说坐得住才能出东西。一次便谈中老师戏言:藏起来俩礼拜,谁也找不着,东西出来了。这是戏言,也是实情。像老师这样的人,社会兼职多,活动多,不设法坐下来是难以完成那样多的著作的。老师很好处理了社会活动和潜心著述的关系,以及多种学术工作间的协调。他在《中国史学史》第一卷题记中说:“本册从1983年六月十六日决定要写,七月四日开始动笔的,一直到今年十二月十二日完稿。这中间,开了不少大大小小的会,写了一些无法推脱的文章,还审阅、修改了《回族人物志》第一、二册。实际上写史学史的时间不到十个月。”“我总想排除一切干扰,在从容不迫、深思熟虑的情况下进行工作。我也有这样的机会,但这样的机会毕竟太少了。”在同一书中老师又说:“治学大不易,课程开设也很难。既要扎实周密,又要勇于前进。”这话是1984年说的,和老师1948年在《中国伊斯兰史纲要参考资料·自序》中说的那段话:“学问的道路并没有一条坦易的路可走;……需要艰苦的努力”,是一致的。 1999年4月在北京师范大学举行的庆祝老师九十华诞暨《中国通史》全部出版盛会,也是庆贺老师学术活动七十周年。七十年来,老师走过了不坦易的路,在这条路上不懈攀登,终于到达学术的光辉顶点。 我达不到老师的水平,但学习老师的精神,在学术道路上不求一帆风顺,只求努力向前。 无尽的思念 2000年3月22日我得到消息,老师于3月21日晚与世长辞。顿时眼前一片空白。几经镇静之后,往事一件件呈现眼前:1955年我到北京师范大学学习时,老师40多岁,正当年富力强,是有名的史学家。除了在校刊上读老师谈治学的文章外(如上述),还常在全系会上听老师关于学术问题的讲话,如当时关于曹操的评价,厚今薄古的口号等;还和同学一起到老师家中,听老师讲学习历史的意义,老师侃侃而谈,成竹在胸。毕业工作后,因从事历史教学,仍注意读刊物上老师的文章,如《红旗》上《历史教学上的古与今》、《历史科学基本训练有关的几个问题》,及《新建设》上《谈史学遗产》等,指导自己工作。以后运动多了,我被抽去搞五反、四清,脱离教学、科研,就没读也没见到老师的文章了。后来文化大革命,就不用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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