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德意志“语族” 德意志人并不自称日耳曼人。从8世纪末期起,德意志人以自称“德意志人”来标明其 自我意识。这是德意志“语族”形成的表现。“德意志”的意思是“人民(diut)”、“ 老百姓”。在此强调,“德意志人”的对应面不是罗马拉丁人,而是其他日耳曼人。因 为在“德意志”出现的时候,不仅日耳曼人的整体已经不复存在,而且罗马拉丁文化也 不再完整。 法兰克王国的建立遏止了席卷欧洲的民族大迁徙,同时也瓦解了日耳曼人种集团。7世 纪以后,欧洲出现了若干以定居农业为基础、以语言为区分、以一个或几个日耳曼人族 支为主体同时含有其他种族的人民集体。这是一种既不同于以前的氏族、部落、部族等 的血亲集团,也不同于后来的民族的政治集团,这是一些以语言为突出标识的具有明显 自我意识的人民集团。在此借“语族”一词代称。大约在7世纪末,在法兰克王国内部 ,以莱茵河为界线,出现了同属于一个语系的两个语族:西部的罗马拉丁语族和东部的 日耳曼语族。在西部,罗马拉丁语逐渐被当地居民接受为母语的组成部分;在东部,祖 传的日耳曼土语慢慢地被结合用于书面文字,形成罗马拉丁语的“异在”形式--德意 志语。莱茵河的天然界限和语言上出现的“异在”,一方面标志着西部的日耳曼人丧失 了初祖所有的日耳曼共性,丧失了日耳曼母语,另一方面标志着东部的日耳曼人最终失 去了被罗马文明同化的可能性。到8世纪末,日耳曼语族开始凝聚为德意志语族。 德意志语族由过去的几个日耳曼人族支--(东)法兰克、萨克森、阿勒曼、巴伐里亚 等--联合组成。概括说,下列因素促进了德意志语族的形成: (一)法兰克王国统治的近400年(481-843),使德意志人失去了直接与中心罗马文明接 触的机会。法兰克王国的统治在彻底摧毁罗马帝国有形的政治机构和经济秩序的同时, 改革性地继承了无形的罗马文化传统,包括宗教信仰、生活习俗、语言观念等等,古代 的罗马文化因此而在中世纪早期的法兰克文化的外壳下部分地存留延续下来。德意志人 作为后来者,所感受到的罗马文明已经演变成中世纪西欧的文明。8世纪末9世纪初,在 查理大帝统治下进行的那场“加洛林文艺复兴运动”,就是法兰克统治者人为地在德意 志地区进行的罗马化运动。虽然查理大帝曾经亲自在差不多整个欧洲大陆的范围内号召 学习和研究外语(如拉丁语、希腊语等),大力普及学校教育,积极倡导和支持收集、学 习和研究典籍,希望“教书、学习也能像宗教虔诚推动社会风气净化那样去促进和美化 语言”,[3](P281)但是这场运动的实际意义只是证明和加深了(西)法兰克-罗马与德 意志-日耳曼之间的差异,明确了德意志在法兰克王国中的“异在”形势。 (二)日耳曼人在基督教教化过程中的分期分批性,使德意志人宗教信仰的基础从一开 始就不同于其他人民。日耳曼人的基督教教化过程大致是(除个别情况):东日耳曼人最 先在4世纪接受阿里乌斯教义,西日耳曼人最先改奉罗马天主教,北日耳曼人是西欧最 后一批进入基督教大家庭的成员。具体到属于西日耳曼人的德意志人,在其被教化的过 程中突出了两个特点:其一,德意志人是在法兰克统治者的刀剑强迫之下接受基督教 (496年阿勒曼人,532年图林根人,552年巴伐里亚人,785年萨克森人),因而所信奉的 是独特的“日耳曼化的基督教”,这种情况使德意志从罗马基督教世界的大环境中被隔 离出来;其二,德意志人是在不列颠传教士的直接影响之下规范信仰,因而其宗教崇拜 活动带有相当明显的、后来又刻入德意志民族特性之中的内向沉思风格,从而使德意志 人与崇尚外在的豪华礼仪的法兰西人和意大利人区别开来。 (三)马札尔(匈牙利)人的入侵,使德意志地区的原日耳曼人各族支联合成为一个处在 共同的厄运、进行共同的战争、取得共同的胜利的人民集体。公元900年以后,马札尔 人一变共同抗击斯拉夫人的同盟者,成为德意志人的死敌,他们像黑色的“魔鬼尖刀” 掠过易北河刺向德意志的腹地。为了狙击外族人的侵犯,同族的日耳曼人族支,从北向 南,萨克森、法兰克、阿勒曼和巴伐里亚等等,在萨克森公爵的统一领导之下,联合组 成一支强大的军队。他们在933年和955年取得的两次胜利,被当作这些日耳曼族支共有 的荣誉和共同的历史业绩。尽管抗击马札尔人的入侵同时是保卫所谓欧洲文明和基督教 信仰的战争,但是对于德意志人来说,这只是一场保卫家园的战争。为了保卫自己的家 园而进行了半个世纪之久的战争,使那些因为战争的胜利而得以生存的人民连结成一个 共生同死的整体。 这些因素决定了德意志语族的基本特征:不同于罗马化的其他日耳曼族支,德意志人 更多地保留了古代日耳曼人的特征;不同于罗马天主教化的其他欧洲大陆人民,德意志 人在古代日耳曼人信仰的基础上接受了不列颠岛屿的基督教修道风格;不同于中世纪以 前的家庭血缘集团和中世纪以后的民族政治集团,中世纪的德意志人没有统一的权力机 构、没有统一的固定疆域,甚至没有大致同一的经济结构。但是他们具有共同的文化传 统,具有共同的信仰基础,尤其是中世纪的德意志人具有共同的历史经历。所有的这些 共同的东西构成了德意志语族的核心,并通过他们自称、自知、自觉是“德意志人”表 现出来。 从8世纪末到13世纪末,德意志语族的形成发展历时5个世纪。现存的文字史料演绎了 这段历史。8世纪末期以后,德意志人使用的语言独立出来:(一)宗教会议文献。例如 ,786年红衣主教奥斯提亚的格奥尔格在写给教皇的信上说:“clara voce singula ca pitula perlecta sunt et tam latine quam theodisce(拉丁语和德意狄斯语都词明意 达)”;[6](P149)又,813年图尔宗教会议上规定:讲“rustica romana(通俗拉丁语) ”的为一方,讲“theotisca(德意狄斯语)”的为另一方进行有关问题的讨论。[6](P15 1)(二)法兰克帝国文献。例如,788年的帝国年鉴中,记载审判巴伐里亚公爵塔西罗的 过程时提到:“Quod theodisca lingua(用德意狄斯语)”;801年的帝国文献中也有类 似的提法:“Quod nos theodisca lingua(用我们的德意狄斯语)”[6](P150)。(三)地 方编年史。例如,842年,法兰克帝国的东、西两部军事首领在斯特拉斯堡用各自的地 方土语--theotisca(德意狄斯语)和frankisca(法兰克语)--联合发布《誓言》,双 方的官兵用各自的语言发誓:一定要打败法兰克皇帝。[7](P65-66) 9世纪中叶以后,“德意志”超出了德意志语言的范围:(一)莱什瑙的修道院院长施特 拉伯说:“A Graecis Latini……a latinis autem Theotisci multa(verba acceperu nt)……etiam Theotisci proprias habeant voces(拉丁语从希腊语中引来许多词汇, 德语也从拉丁语中接受许多词汇,但德语仍有自己的词汇)”。德意志语言与希腊语、 拉丁语并列。[4](P191-192)(二)845年特兰托的宗教文件中将teutisci与Langobardi相 提并论,并解释说,不仅是从语言的角度,而且从两个说不同语言的人民集团的角度将 德意志与伦巴德并立[6](P146)。(三)919年的萨尔茨堡编年史中记载:“Bavari spont e se reddiderunt Arnulfo duci et regnare eum fecerunt in regno Teutonicorum( 巴伐里亚人自愿地接受公爵阿尔努夫的统治,并推举他为德意志王国的统治者)”。[4] (P273)“德意志”第一次成为王国的名称。“德意志”的凝聚力向着中心政权和地域边 界扩展。 进入13世纪,德意志人的自我意识发展到顶峰:(一)成文法典对德意志人、土地和习 俗等做出了明确的规定。例如,《萨克森法鉴》前言中,作者雷普高的艾克首先申明, 他依据公爵的要求用德语写作,目的是人们可以借助于《法鉴》用德语上诉、答辩和判 决。《法鉴》的文本中明确地使用“die Deutschen(德意志人)”这一现代称谓,并详 细地规定由父母何方决定一个人是否德意志人;《法鉴》明确地列举德意志的土地包括 萨克森、巴伐里亚、法兰克和士瓦本(阿勒曼)4个主要公国;还明确规定德意志国王可 以召集德意志土地上的诸侯勤王;并详尽地列举了神圣罗马帝国属下的说德语的居民的 义务等等。[4](P47-48)。再如,《士瓦本法鉴》文本中多次提到“tivschivlant(德意 志土地,德意志国家)”、“in allem tuschen lande(在所有德意志的土地上)”,并 有规定:德意志4大世俗选帝侯的候选人,只能由“父母双方都是德意志人的人”担任 。特别是,这部《法鉴》中说,如果德意志的国王“远离德意志的土地”,莱茵兰的行 宫伯爵有权代理他的一切职务[4](P47-48)。(二)流行文学真切地表达出德意志的人民 语言、人民感情和人民自觉。例如,诗人维尔德克的亨利坚持用士瓦本方言写作,认为 这是德语,是大多数德意志人能够明了的语言。又如,维尔茨堡的康拉德,在《特洛伊 战争》中警示说:“莫忘/德意志的语言,/它取得过胜利/是胜利的象征……”[4](P28 2-283)康拉德宣布,要将他所有的著作“译成德语”。再如,瓦尔特·冯·德·福格维 德谴责:“施多克先生,/你说,教皇派你/来到德意志,/是不是要在这里养肥他,/榨 穷我们?……”[8](P157) 在中世纪的欧洲,共同的语言是一个具有自我意识的人民集团的唯一标志。换句话说 ,欧洲中世纪史上的所谓德国、法国、意大利等等,其唯一所指是“说德语的地区”、 “说法语的地区”等等;国家所表示的仅仅是不同的语言区域,所代表的也仅仅是一个 语族的利益。一个语族的自我意识决定其国家的存在意识。尽管中世纪的德国始终没 有首都、始终没有疆界、国王始终驻跸行宫、王国始终同时又是欧洲规模的“神圣罗马 帝国”,但是,与其他国家一样,德意志语族的自我意识决定了德意志王国应有的国家 职能--维护基督教的世界秩序,保护基督徒的整体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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