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985年8月13日上午。
    地点：北京政治协商会议礼堂三层侧厅。
    在中国近代史研究会召开的纪念抗日战争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学术报告会上，刚刚做完了题为“纪念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四十周年”报告的宦乡，很有兴致地接受了本刊记者的访问。这位国际问题的专家，曾经是新中国诞生后派驻西方的第一个使者--第一任驻英大使代办（当时中英未正式建交），第一个驻欧洲经济共同体代表，现在担任国务院国际问题研究中心总干事。宦乡一向致力于国际国内政治经济问题的研究，涉及的领域很广，这次纪念活动，他是应学术界的邀请抽空特地赶来参加的。
    宦乡与记者的交谈是从他今天提出的一个新观点即“过程说”开始的。这个观点纠正了第二个世界大战后国内外一些历史著作中的不科学提法，解答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史学研究中的一个根本问题，还了历史本来之面目，学术价值很高，是对传统学说即“起点说”的一个突破。
    问：您在今天的报告中提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一个过程，而没有具体时间概念上的起点？
    答：今天的报告，核心问题就是这个问题。在论证中国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地位和作用时，我谈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这是世界大战史研究中的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我认为：应该以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是一个相对长期的过程的说法，来代替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有一个起点的说法（即“过程说”代替“起点说”）。不要搞“起点说”，每个人都站在自己的民族上来看这个问题，才会有起点的不同。事实上，所有的国家都先后分别地参加了战争，形成了整体，也就不存在什么起点不起点。
    如果非要找起点，那只能说起点在中国“七·七”事变是个起点，总之，不应搞“起点说”。
    问：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学术界持什么看法？
    答：这个问题，国内外史学界一直争论不休。欧洲人多认为以1939年9月1日德国入侵波兰为起点；美国人多认为是1941年12月8日日本袭击珍珠港； 苏联人则把1941年6月22日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转变性质的新阶段。我国史学界不少人以1931年“九一八”事变或1937年“七·七”事变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
    问：“过程说”是否已有人提出过？
    答：这个观点过去没有人涉及过，在国内是新提法。今天是首次提出。
    国内过去有人认为七·七事变是起点，苏联认为这是个民族主义观点。美国不赞成，英国也不赞成七·七事变是二次大战的起点。我们以事实说明：没有起点，只有爆发的过程。也就是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一个相对长期的过程，不同的国家，在不同的战区和不同的时间相继加入了这一过程，最终形成了全面大战的局面，至于哪一天、哪一个战场、哪一个国家发生的战争算是第二次大战的起点，这种提法既不准确，失之偏颇，而且也没有什么重要意义。
    当然，说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是一个长期过程，并不是说这里没有一个时间的概念。我认为，1936年11月25日德、日签订的《反共产国际协定》，及1937年11月6日意大利加入该协定，三国同盟正式组成， 实际上是第二次世界大战集中形成和爆发的一个标志和体现。在三国同盟正式形成后，分散的、孤立的法西斯力量终于结为一体，构成了对全世界所有国家和人民的共同威胁；在此之后，三国法西斯力量对世界任何国家和民族的侵略，都不再仅仅是局部的和地区性的，而都是世界性的。总之，我认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一个长期积聚和逐渐形成的过程。
    问：您是怎样得出“过程说”这个结论的？
    答：要坚持历史唯物主义观点，一切应从事实出发，不应只站在本民族、本国家的立场来观察问题；要注意事物的发展和联系，不应当把事物绝对化，把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仅仅规定在某一天、某一个国家或某一个战争。
    问：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有个过程，那么，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爆发是否也有个过程，由此推及，一事物的出现是否都有过程而无确定的时间起点呢？
    答：第二次大战是从局部战争逐渐演变成全面战斗的，经历了一个长期的积累过程。这应作为我们考虑二次大战起点的一个基本出发点。第一次世界大战则与此截然不同，自1914年6月28日“萨拉热窝文件”后，到7月28日奥匈帝国向塞尔维亚宣战，8月1、3日德国向俄、法宣战，8月4日英国对德宣战……短短的几天内， 大战即全面爆发。所以说，一战有个起点。
    仅仅在第二次大战的爆发这个问题上不应该有起点之说，其它的事物也可以有时间起点，也可以没有，而复杂的事物往往难以确定起点。恩格斯在《社会主义从空想到科学的发展》一文中，曾以法学家无法发现在子宫内杀死胎儿是否算是谋杀的合理界限，以及生理学无法精确确定死的时刻为例，说明对复杂的事物有时是难以简单地以某一点来作为界限的。
    问：为什么不能简单地、绝对地把某一天、某一个国家或某一个战场视为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呢？搞清起点在学术上有什么意义？
    答：有三个因素使我们不能简单地看待这个问题。首先，第二次大战从开始一直到全面爆发，是一个相当长的过程；其次，在第二次大战中，各国军事反击德日意的侵略，或先或后，或早或迟，时间拖得很长；第三，第二次大战是由多国参加，多个战区，多个时期组成的，并且从一开始就不局限于欧洲范围，而第一次大战主要是在欧洲大陆，以胶着的阵地阵为特征的。
    二次世界大战的起点一直是学术上争论很大的一个问题。只有搞清这个问题，才能把整个二次世界大战说清楚。
    问：中国在二次世界大战中起到了什么作用？
    答：战后国外一些历史著作，往往片面强调某个战场的突出意义，而忽视其他战场的地位，片面强调某个国家对其他国家的解放作用，而忽视了这些国家在战争中的贡献。这不符合客观事实。中国在二次大战所获得的胜利，主要是依靠自己的力量，而绝不是如同西方某些史学家所歪曲的那样，主要是靠外援的结果。这个抗战，对中华民族来说，是一次爱国自卫战争；对全世界来说，是武装反击法西斯侵略的第一炮。中国持久抗日的战争，有力地支持和援助了欧洲战场，苏德战场和亚洲太平洋战场，为最终取得第二次世界大战的胜利，做出了贡献，这是历史史实。
    问：抗战胜利四十年了，今天，中国如何站在世界经济的立场上，振兴民族经济呢？
    答：开放，本身就意味着站到了世界经济的立场上。现在已不再是闭关自守的经济，也不是仅限于苏联为开放对象，和苏联结合在一起的那种经济体系，而是对西方、对苏联东欧、对第三世界、对所有的国家都开放，参于进入全世界的经济体系。
    问：当前，我们的任务是尽快缩小与先进国家生产力水平的差距，那么，怎样加快拉平的速度呢？
    答：生产力拉平是个过程。小平同志讲：七十年到一百年我国将成为世界最先进的国家之一。现在我们分阶段地赶。首先本世纪末达到人均收入1千美元；然后，再过三十、五十年，赶上当时的先进国家水平；接着，再过三十年，成为世界最先进的国家之一。
    与世界先进国家生产力水平的差距可以拉平，不是永远落后，永远赶不上，现在是努力赶、拼命赶的问题。
    如何加快拉平的速度，这是个复杂的问题。但不外乎发展生产力和科学技术；改革经济体制，搞活经济；争取外援。既然是开放，我们支援人家，人家也支援我们，不再象过去被动地应付，而是争取主动。自力更生与争取外援两者不矛盾，目的是尽快发展生产力。
    问：目前，国内发展生产力的突破点在哪里？
    答：要加强经济管理理论的学习，如能把管理科学搞上去，使管理方法近代化，生产力才能得到更好地发挥，这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在这方面，照搬外国的不行。以前照搬苏联的方法，一开始有点用，后来时间一长就不行了，反而束缚了自己。现在对西方的管理理论要根据自己的情况适当地加以选择，要研究改进本国的管理方法。
    问：目前的国际形势是否有利于我们“七五规划”的实现？
    答：从目前情况看，“七五规划”实现期间国际政治经济环境对我们有利。为了维护世界和平，我国必须发展自己的力量，建设自己的国家，使之繁荣、强大。我们必须放开眼界，赶上时代，振兴民族经济，壮大自己力量。只有这样，才能使自己摆脱落后状态，而又同时加强世界和平的力量。也只有这样，才能在更广泛的意义上，建立和保持全球的战略平衡，真正予先制止战争的到来。为此，必须在自力更生的原则下，埋头苦干，扎实工作，这里是没有什么捷径可走的。
    一九八五年八月十五日写于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