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是批评陈寿为曹操屠城讳,即“寿作《陶谦传》,则专据《世语》,谓嵩为谦所害,故操志在复仇。此则因操之征谦,所过无不屠戮,凡杀男女数十万人,鸡犬无余,故坐谦以杀嵩致讨之罪,而不暇辨其主名也。”按曹操父嵩死事诸书记载不一,《三国志·魏武帝纪》注引敦颁《世语》说陶谦密遣数千骑追捕曹嵩,“阖门皆死。”引韦昭《吴书》则说“陶谦遣都张闿将骑二百卫送,闿于太山华(县名,在今山东费县东北)、费(在今山东费县西北)间杀嵩取财物,因奔淮南。太祖归咎于谦,故伐之。”赵氏据此而断言:“《吴书》所记,必系闿南奔后,自言其事,当属可信。”然而《吴书》明言“闿奔淮南,”其时割据淮南的是袁术,而非江南孙氏,则赵氏称《吴书》是据张闿“南奔”后的“自言其事”的推断也就不可信了。赵氏又说:“《后汉书·陶谦传》亦谓别将守阴平(今山东莘县)者,利其财货,遂袭杀嵩。”但《后汉书》所载不一,《陶谦传》称为陶谦的别将所杀,《应邵传》则称“兴平元年(公元194 )……徐州牧陶谦素怨嵩子操数击之,乃使轻骑追嵩、德(曹操弟),并杀之。”《曹腾传》付子《曹嵩传》也说“为徐州刺史陶谦所杀。”于是赵氏又说:“按谦生平非嗜利忘害者,且嵩被害之前,操未尝加兵于徐州,则《邵传》所谓谦怨操数击之者,殊非事实。”但《三国志·魏武帝纪》初平三年(公元192)载:“袁术与袁绍有隙,术求援于公孙瓒, 瓒使刘备屯高唐,(今山东禹县西南),单经屯平原,(今山东平原县南),陶谦屯发干(今山东堂邑县西南),以逼绍。太祖与绍合击,皆破之。”曹嵩被杀《魏武帝纪》置兴平元年(公元194)春以前, 《后汉书·应邵传》置于兴平元年,而《魏武帝纪》又有初平四年,“下邳阙宣聚众数千人,自称天子,徐州牧陶谦与共举兵,取太山华、费,略任城。秋,太祖征陶谦,下十余城,谦守城不敢出。”《吴书》也说曹嵩被杀于华、费间。可见曹嵩是死于初平四年陶谦与阙宣联合纵兵于华、费间抄掠之时。而在曹嵩被杀的前一年(即初平三年),由于二袁交恶,曹操已打败过陶谦,并非未尝加兵交恶。赵氏批评陈寿“故坐谦以杀嵩致讨之罪,”未免武断。 其次是有关甄后之死。赵氏说:“魏文帝甄夫人之卒,据《汉晋春秋》,谓由郭后之宠,以至于死,殡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是甄之不得其死可知也。而《魏文帝纪》但书夫人甄氏卒,绝不见暴亡之迹。”按《魏文帝纪》确是“但言”夫人甄氏卒,不言其他。但陈寿在《文甄皇后传》有载,即曹丕“践祚之后,山阳公奉二女以嫔于魏,郭后、李、阴贵人并爱幸,后愈失意,有怨言。帝大怒,二年六月,遣使赐死。”《文德郭皇后传》也有“甄后之死,由后之宠也。”可见甄后的不得善终陈寿是有记载的,只是本纪略去,并非曲笔为曹丕隐恶。真正为曹丕隐恶的是王沉《魏书》,《文昭甄皇后传》注引王沉《魏书》载:“夏六月丁卯,崩于邺。帝哀痛咨嗟,策增皇玺绶。”又裴注评曰:“文帝之不立甄氏,及加杀害,事有明审。《魏史》……崇饰虚文乃至于是,异乎所闻于旧史。……陈氏删落,良有以也。”是对陈寿刊削王沉《魏书》虚浮不实之言的赞语。赵氏对此视而不见,反而谴责陈寿,真是匪夷所思。 其三是有关蜀魏战事,赵氏认为陈寿某些记载是有所“迴护”“专以讳败誇胜为得体。”这类的批评也有不够贴妥的地方。赵氏说:“魏明帝太和二年(公元228),诸葛亮攻天水、 南安、建安定三郡、魏遣曹真、张郃大破之于街亭,《魏纪》固已大书特书矣。是年冬、亮又围陈仑,斩魏将王双、则不书。”“乃至《蜀后主传》,街亭六败亦不书,但云亮攻祁山也不克而已。”按诸葛亮斩王双之事,《魏明帝纪》虽无记载,而《蜀后主传》建兴六年(即太和二年),《诸葛亮传》均有记载,同样,街亭之失《蜀后主传》不载,而《魏明帝纪》、《曹真传》、《张郃传》、《诸葛亮传》,以至《马良传》、付第《马稷传》均有记载,并无隐匿事实而为谁“迴护”。从《魏明帝纪》的裴注引书,我们还可以看到陈寿的记载是删去那些虚浮不实之词。王沉《魏书》载:“是时朝臣未知计所出,帝曰:‘亮阻山为固,今者自来,既合兵书致人之术,且亮贪三郡,知进而不知退,今因此时,破亮必也。’乃部勒兵马步骑五万拒亮。”《魏略》也刊载曹叡《露布天下并班告盖州》诏,陈寿删去了此类吹捧曹叡的记载,说明他对史料的采择是审慎的。批评陈寿“专以讳败誇胜为得体”未免过份。 赵氏还批评说:“太和三年,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二郡,亦不书。以及四年蜀将魏延大破魏雍州刺史敦淮于阳谿,五年,亮出军祁山,司马懿遣张郃来救,郃被杀,亦皆不书。并郭淮传亦无与魏延交战之事。”按斩王双之事《魏明帝纪》确无记载,但《蜀后主传》建兴七年(即太和三年)有载:“亮遣陈式攻武都、阴平,遂克定二郡。”《诸葛亮传》亦载。破郭淮事《魏明帝纪》、《郭淮传》不载,而载于《蜀后主传》建兴八年及《魏延传》。张郃③之死《魏明帝纪》不载,而《张郃传》、《蜀后主传》、《诸葛亮传》均有载。由上可见,陈寿于蜀、魏战争的胜负,多载于胜者一方,而败者一方略去,这种记事的方式确是异乎寻常,若以所谓“春秋笔法”来衡量,或许可以认为是“为尊者”的一种方式。然而从整部《三国志》来看,陈寿这些记载并没有歪曲或掩盖战事的基本事实,况且若于胜方、败方均载,就难免会重覆拖沓。 其四是“迴护”名将权臣:赵氏认为陈寿“不惟于本纪多讳,并列传中亦多所讳矣。”他举出张郃,华歆、刘放、孙资三传为例。关于张郃降曹一事,赵氏批评说:“据《三国志》《魏武帝纪》及《袁绍传》,官渡之战,绍遣淳于琼率万人迎糧,操自率兵破斩琼,未还营,而绍将高览、张郃来降,绍众遂大溃。是因郃览等降而绍军溃也。《张郃传》则谓……郃因绍军溃后,懼郭图之谮而降操也。纪、传皆陈寿一手所作,而歧互如是。蓋寿以郃为魏名将,故于其背袁降曹之事,必先著其不得已之故,为之解说也。”陈寿在《魏武帝纪》、《袁绍传》与《张郃传》所载的互相矛盾,裴松之早已指出其“参差不同”。〔7 〕按《后汉书,袁绍传》所载与《三国志·武帝纪》、《袁绍传》间,看来应以《魏武帝纪》、《袁绍传》所载为是。《张郃传》所载据何书已无可稽考,有人认为:“此必郃家传自文其醜,故与武纪、绍传互异。”〔8〕但更有可能是沿用王沉《魏书》, 或采自《魏略》。如前所述,陈寿对那些显赫的名臣名将,常在本传为他们护短,然后将事实散见于他处。然而,陈寿的写作是严谨的,《三国志》中互相抵牾之处并不多,裴注及后人都有揭出,张郃降事就是少数事例之一。同时张郃降事的“隐法”与其他纪传不同,其他纪传多于本传略去事实,而于他处见之。此事却于本传为张郃粉饰,而于其他纪传见其真相,所以,最有可能的是沿袭王沉《魏书》之误,不象是曲笔迴护。 有关华歆之事,赵氏批评说:“华歆奉曹操令,入宫收伏后,后藏壁中,歆就牵后出,遂将后下暴室、暴崩,而歆传不载。”按华歆破壁之事出于《曹瞒传》〔9〕,被采入《后汉书·伏皇后传》, 而《三国志·魏武帝纪》、《华歆传》均不见载,是一条孤证。《曹瞒传》的作者已不可详考,《隋书·经籍志》不录,而《旧唐书·经籍志》载有《曹瞒传》一卷,吴人作,是知出于吴人之手。按华歆本为东汉末的北方名士,为豫章(郡名,治今南昌市)太守。孙策略地江东,华歆以不黯军事而以郡降,孙氏“待以上宾之礼。”建安初,曹操笼络名士,奏请汉献帝召华歆入朝,华歆极力劝说孙权放行,说明孙、曹之间他还是选择曹操的。建安14(公元209)年,曹操起兵伐吴, 还起用华歆为军师。东汉末年,一批北方名士避乱江东,一些人肯为孙氏所用,另一些则不然,华歆应属后者。吴人对他是不会有好感的,这一记载就有可能出于敌国中的政治传闻。又从《曹瞒传》的某些记载看来,有如小说家言,近似《世语》,而对曹操时有虚浮不实的记载,裴注就有所纠正。《魏武帝纪》建安16年裴注引《曹瞒传》:“时公每渡渭,辄为马超骑所冲突,营不得立,地又多沙,不可筑垒。娄子伯说公曰:‘今天寒,可起沙为城,以水灌之,可一夜而成。’公从之。”裴注按:“按《魏书》,公军八月至潼关,闰月北渡河,则其年闰八月也,至此容可大寒邪。”揭露出《曹瞒传》所载的失实。《魏武帝纪》建安24年裴注又评说:“《曹瞒传》及《世语》并云桓阶劝王正位,夏侯惇以为宜先灭蜀,蜀亡则吴服,二方既定,然后遵舜、禹之轨,王从之。及至王薨,惇追恨前言,发病卒。”并引用孙盛的评论,认为《曹瞒传》和《世语》的记载属“妄语”。陈寿不采用《曹瞒传》的记载,应该是有他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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