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以后,心性之学作为一个时代课题而为儒、道、释三家一起讨论。对理学来讲,心性之学是其最重要也最富特色的部分,而禅宗本来就以心性学说为看家本领,道教亦积极发展了自己的心性论。因此,此一时期的老学既受到道教的辐射,又得以禅宗的影响,再加上理学的刺激,其有关《老子》哲学思想的解释出现了新的突破,即唐代老学中出现的心性理论,在宋代以后得到进一步的发展并趋于成熟,心性学成为《老子》哲学思想解释的重心。以心性解《老》,是宋代以后老学发展中一个极为普遍的现象,儒、道、释学者莫不为之。例如苏辙在《老子解》中提出了“道之大,复性而足”的观点,将“性”与老子之道等同起来;邵若愚的《道德真经直解》认为“心常无欲者,乃众妙之门”,《老子》之真谛在于教人“无心”、“无欲”;范应元《老子道德经古本集注》则直接把老子之道解为“本心”,认为自然本心,合乎天道;白玉蟾的《道德宝章》更是将老子思想解释成了一套系统的道教心性超越理论,等等。心性理论的创发,充分反映了宋元老学发展的时代特色。 综上所述,我们可以看出,在老学发展史上,王弼注释《老子》阐发玄学宗旨,建立起了宇宙本体论的哲学新体系,这是对《老子》哲学思想解释的第一次重要发展;唐代成玄英等人借《老》以明重玄之趣,丰富和发展了老学的内涵,这可以看作是对老子哲学思想解释的第二次重要突破;而从唐代的重玄本体到宋元时期心性理论的演进,则可视为老子哲学思想解释的第三次重要转变。而关于老子哲学思想解释的这三次转变,实际上也是同样适用于庄学的。⑦ 上面的分析显示,我们对老庄学的研究,重点不在于注者的解释是否符合《老子》《庄子》书的原意,而在于注者的思想创新和时代特色。当然,对《老》《庄》的诠释,也并非可以如天马行空,随意发挥。王弼以“得意忘言”的方法注解《老子》,郭象以同样的方法注解《庄子》,对中国经典诠释传统以及老庄学的发展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但是,王弼的解《老》,郭象的解《庄》,都是以“辨名析理”为基础的,他们的解释,自有其学理和逻辑体系。因此,我们固然重视对《老子》《庄子》的创造性诠释,但不能忘了,任何创造性的诠释都不能离开《老》《庄》文本的基本规定以及道家哲学的基本精神,否则,就会出现任意曲解乃至歪曲《老》《庄》的不良倾向。 三、思想史领域的新拓展 既然老庄学研究的重点在于考察注解者的理论建树,以及这种建树与时代的关系,那么,以老庄学为立足点的学术史梳理,必将为思想史研究领域增添新的内容。下面试举三例: 1.道教老学与道教思想史 道教老学指道教人士对本教最高经典《老子》的注解与发挥。蒙文通先生曾言:“以儒家言之,秦汉至于明清二千余年,学术之变亦多,派别亦复纷歧,然决未有一派之中曾无人注六经者,于注经之家即足见各注之宗旨,于《经义考》求之,一部经学史略具于是也。至于道教,何独不然,未有一派之中而无人注《道德经》者,于此考之,而道教思想之源流派别发展变化亦略具于是也。”⑧ 的确,历代道教人士莫不尊崇《老子》,故从其历代注解《老子》之作中,不仅可以发现作注者对《老子》原义的领会与把握情况,而且可以看出作注者本人的思想,进而考见一定历史时期道教思想义理的发展衍变。可以说,一部“道教老学史”,也就是一部“道教思想史”。 自东汉张道陵创立五斗米道,借《老子》五千文以弘道阐教,道教老学由此形成。早期道教对《老子》的诠释与发挥,在主旨上有两个方面值得注意:其一是在《老子想尔注》的基础上继续加强对老子的神化,如《老子序诀》即是如此;其二则是突出以术解《老》,如《老子内解》、《老子节解》等。但两晋以后,随着佛教的发展,佛、道之间的冲突加剧,在彼此论争的过程中,道教义理不够深刻的缺陷逐渐显露出来。为了回应佛教的冲击,提高自身的生存能力,道教人士开始加强理论方面的建设。这一点,首先在道教老学的发展过程中得以体现,其标志即是重玄学的产生与发展。重玄学的出现,最早可追溯到东晋时的孙登,他解《老》的旨趣便是“托重玄以寄宗”⑨。到南北朝时期,道教人士如陆修静、顾欢、孟景翼、孟智周、臧玄静、窦略、诸糅、宋文明、韦处玄等均有《老子》注问世,而他们大多数人的解《老》都是“以重玄为宗”。隋唐道教老学承续南北朝老学义理化的特点,并进一步展开,具体表现为重玄学的兴盛。重玄学对老子思想的创造性阐发,在道教思想史乃至中国思想史上都具有重要的意义,具体表现在以下三个方面:其一,提升了道教哲学的境界。其二,为道教性命双修之先导。其三,为理学的产生提供了可资借鉴的思想资源。⑩ 宋元道教老学在隋唐道教老学的基础上继续向前发展。该时期高道辈出,诠释《老子》的水平很高,并形成了新的时代特色。除了儒道释思想的进一步相互融通以外,尚有两个方面十分突出:第一,对《老子》诠释的学理性进一步增强。道教人物解释《老子》,与一般人士不同,往往包含学理与宗教信仰或者说道与术的双重层面,这一点,宋元道教老学同样不例外,如吕知常、邓錡等即是代表。但是,比较而言,宋元时期的道教人物解《老》,往往更多注意其学理,注意对“道”的阐发,而不重神仙方术之说。这种重道轻术倾向的形成,一方面固然是受当时重义理学风的影响,另一方面则与道教人士自身对《老子》的认识以及道教教义的发展有关。第二,道教心性论的阐扬。前已指出,在老学发展史上,从唐代的重玄本体到宋元时期心性理论的探讨,可视为对《老子》哲学思想解释的第三次重要转变。宋元时期的道教老学,正是在心性论上大做文章,以心性解《老》,借《老子》而谈道教性命之学,是该时期道教老学发展的重要特点。明清时期,道教老学进入总结阶段。这一时期的道教老学成就虽然总体上没有超越前代,但仍然表现出了自己的生命力,在某些方面颇具特色,如以丹道解《老》获得了新的突破,对社会现实的关怀显得更加强烈,等等。 从上面简要的梳理可以看出,道教老学的发展,折射出道教思想文化演进的时代特征,从中不难了解到道教哲学的建构、道教教义的创新、道教与儒释的交融与碰撞等等丰富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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