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赔款尚未全部付清,外省援军也未如期全部撤出广州,卧乌古却不敢在广州北郊再呆下去了。英国人自我安慰地称:“这时中国已经付给我们500万元,又交付了余款的抵押物,一万四千五百名士兵已经开出城外,三千名士兵已经由水路离开了城。我们的军队于6月1日从高地上撤退。”(14)在这次广州战役中,英军伤亡惨重。根据英国人自己的统计,战后有1100多名官兵被送进澳门医院,不少人不久又被送进坟墓,其中包括舰队司令弗莱明·辛好士。有的团队只剩下寥寥数人。马德拉斯步兵第37团的560人只剩下60名持枪手。康威号战舰已变成一座海上医院。摩底士号和前锋号战舰只剩下15名水手。许多官兵在澳门医院康复后也被免除兵役,显然是伤残到不堪使用了。(15)中国史学家应该记下这次英军在北美、在印度都未曾遭遇过的惨败。然而,迄今为止中国史学家又是如何描绘三元里人民的斗争呢? 1956年1月广东文史研究馆编写的《广东人民在三元里抗英斗争简史》一书写道:“二十五、六是各乡人民领袖在牛栏冈举行会议,作出全面出击的计划。梁信芳诗:‘十三乡人皆不平,牛栏冈边愤义盟,计不旋踵不返顾,连络一心忘死生。’会中,群众歃血为盟,推举了军事领袖,布置了作战计划。会后,分头进行,首先,三元里里民韦绍光愤于英军的暴行,四处宣传号召乡民,奋起抵抗。何玉成柬传东北南海、番禺、增城一带社学团民。王绍光、高梁材、钟占琪等号召东北六社客民。梁廷栋、赵启祥等通传城北十二社学。江本真、梁彩瑛、薛高遇、陈棠、张声扬等率义勇准备参加作战。林福祥率水勇,当时驻扎在石井桥,他说:‘初六、七日,予与城内信息不通而谣言四起,有谓和议已定者,有谓大宪已殉节者。然逆夷在三元里一带恣其淫掠,人人为之发指,予与扬汝正连日劝谕数十乡,激以忠义,怵以利害,于是乡民怦怦欲战。初九日(29日)予与各乡约,每乡设大旗一面,上书乡名,大锣数面,倘有缓急,一乡鸣锣,众乡皆出,予仍以水勇当头阵。’一切都准备好了,林福祥还把这件事密告祁顷。但出击的日期,还没有决定。” 1956年10月陈锡祺教授著的《广东三元里人民的抗英斗争》一书也声称:“5月29日下午,各乡代表、各社学的领导人,纷纷来到了牛栏冈,曾和英国侵略军战斗了几日的林福祥、杨汝正也从石井赶来。这里有农民、水勇、士绅。因此牛栏冈之会是常有广泛性的代表大会。会上,三元里农民报告他们和敌人战斗的情形,林福祥也叙述了他和英国侵略军作战的经过,并对到会的人“激以忠义,怵以利害’,说得大家‘怦怦欲战’。最后议定:(一)各乡自成一单位,各备大旗一面,自举领队一人,指挥作战:(二)各乡准备大锣数面,一有警报,‘一乡鸣锣,众乡皆出’;(三)各乡15岁以上50岁以下男子一律出动;(四)和敌人作战不采取正面进攻的方式,而要用诱敌深入聚而歼之的包围战术;(五)以牛栏冈为决战地点。于是广州东北103乡群众就在三元里农民的号召和爱国绅士的参加下,团结成一支强大的反侵略联合战线。散会以后,各乡代表回到本村,连夜动员,准备来日大战。” 在上引两书中,“牛栏冈会盟”被描绘成歃血为盟的群众誓师大会,或作出战斗决策的群众代表大会。绅士们被认为是三元里战斗的鼓舞者、组织者和领导者,战斗的情节却付阚如。问题在于是否确有“牛栏冈会盟”一事?只有深入辨析当时的官私记载,才能得出符合历史真相的正确结论。 梁信芳的《牛栏冈》一诗云:“北门罢战坚不开,客兵塌翼咸归来。野狐遁哭山鬼哀,震瓦动地声如雷。红旗闪闪何神速,盘据山头扰山麓。拖牛捕豕贪不足,掠人妻女赭人屋。村人避面不敢怨,碧眼深情非我族。扶男携幼老倚少,越涧扪崖但闻哭。十三乡人皆不平,牛拦冈边愤义盟。”(16)澡诗明明将外省援军溃败入城、英军占据城北高地后下山淫掠烧杀的罪行写在前面,而将“十三乡人皆不平,牛栏冈边愤义盟”写在后面,可见,“牛栏冈边愤义盟”决不会发生在25日或26日,只能发生在28日英兵大肆下山进行劫掠活动以后。 林福祥的《三元里打仗日记》说:“逆夷在三元里一带恣其淫掠,人人为之发指。予连日与杨汝正劝谕数十乡,……初九日(5月29日)予与各乡约,……约成,予即间谍密禀官保,而举事犹无定期也。初十日(30日),逆夷由三元里过牛栏冈抢劫,予闻锣声不绝,即带水勇应之。”(17)从时间、体例和语气可以看出,林福祥的《三元里打仗日记》并不是逐日记载军情的战地日记,只是事后为邀功请赏而作的补记。即使是这样的补记也无法掩盖群众抗英斗争的自发性。林福祥说:“逆夷在三元里一带恣其淫掠,人人为之发指”。这就有力地证明:“乡民怦怦欲战”并不是由于士绅们的劝谕,而是因为英军的淫掠暴行激起了农民的万丈怒火。况且林福祥只是说:“予连日劝谕数十乡……初九日,予与各乡约”,根本没有提到召开“牛栏冈会盟”之事。如果召开过这样一次群众誓师大会或群众代表大会,他本人又在会上作了“报告”,参与过战斗的决策,他怎么会在自己的‘日记”中只字不提呢?林福祥还说:“初十日,逆夷由三元里过牛栏冈抢劫,予闻锣声不绝,即带水勇应之。”这又有力地证明:“在三元里东北的牛栏冈只发生过一场大规模的战斗,时间是初十日(30日)。牛栏冈并不是预先选定决战的一个山岗,牛栏冈是墟市,英军是来牛栏冈抢劫的。战斗并不是预先“部署”的,而是群众为抵抗英军抢劫自发进行的,林福祥最多只是响应而已。 梁廷楠的《夷氛闻记》说:“其据守耆定台者兵千余,款成尚迁延不遽退,……自台下闻至泥城、西村、肖冈诸村落,大肆淫掠,奸及老妇,村民大哗。……附郭西北三元里九十余乡,率先齐出拒堵。对岸之三山等村,亦闻风而起。老弱馈食,丁壮赴战,一时义愤同赴,不呼而集者数万人。……”梁廷楠的历史著作也没有“牛栏冈会盟”一事的点滴叙述。至此,我们可以断言:诗人梁信芳所吟的“十三乡人皆不平,牛栏冈边愤义盟”,就是历史家梁廷楠所说的“一时义愤同赴,不呼而集者数万人。”诗有诗的特点,决不能根据其中一个“盟”字,就牵强附会为“歃血为盟”,或主观臆造为什么“群众誓师大会”或“代表大会”。 三元里抗英是广州北郊农民反抗英军侵略暴行的武装自卫斗争。这一斗争的自发性还可以由以下的史料充分显示出来: 一、何玉成的《团练乡勇驻扎四方炮台等处纪事》诗原注:“英夷占据城北炮台,骚扰附近村庄。初十日,各社学团民与之打仗,中午,陡下大雨,歼毙夷人数百人。十一日,不约而来者,意至数万人。”(19) 二、夏燮的《中西纪事》:“方抚事之定也,粤东士民,以大府无谋,官兵示怯,一时谤议沸腾。适英人以赂故,撤去四方炮台之兵,肆掠予城外。初十日,将入佛山镇,取路泥城,过肖冈、三元里。里人因其淫掠起愤,然争逐之。于是,一时鸣金,揭竿而起者,联络一百有三乡。不戒而集,顷刻间,男妇数千人。”(20) 三、道光二十年七月十四日梁章钷的奏摺:“此次广州省城幸保无虞者,实籍乡民之力。乡民熟覩官兵之不可恃,激于义愤,竭力抵御,一呼四起,遂令英夷胆落魄飞,骤解囫囵。”(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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