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已经讲了我国世界史学科在1949年以前的情况和1949年以后(特别是1978年以后)取得的巨大成就(注:我的发言题目原是《我国世界史学科的历史回顾和前景展望》, 其中有些内容已见《历史研究》1994年第1期,故这里从略。)。 为了进一步推动我国世界史学科的发展,下面重点谈两个问题,请同志们指教。 一、中国学者研究世界历史的必要性和可能性 在旧中国,各大学所设的外国史课程绝大多数是西洋史,中学讲的也是西洋史。欧美以外国家的历史不受重视,研究的人很少。总之,那时世界史学科还没有建立起来。推其原因,最根本的一点就在于旧中国是半封建半殖民地国家,在整个世界上不占重要地位。统治阶级和知识界上层普遍崇拜西方资本主义国家,视之为效法的榜样,西洋史自然便占了支配地位。1949年以后,情况发生了根本变化。中华人民共和国是一个屹立于亚洲的东方大国,在世界舞台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我们当然不能再像旧中国的统治者那样只把眼睛盯着欧美列强,而必须放眼世界,全球在胸。世界史学科终于建立起来,并在1978年以后有了很大的进步。我们可以断言,世界史学科在今后必将有更大的发展。这是因为,要建设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就必须改革开放,而要改革开放,就必须了解世界,既要了解它的现状,也要了解它的历史。邓小平说,“现在的世界是开放的世界”,“现在任何国家要发达起来,闭关自守都不可能。我们吃过这个苦头,我们的老祖宗吃过这个苦头”(注:《邓小平文选》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版,第64、90页。)。 江泽民总书记在纪念中国共产党成立75周年座谈会上发表的《努力建设高素质的干部队伍》这篇讲话中,着重讲了学习中外历史的重要性。他说:“希望我们的各级领导干部,认真地读一点历史,首先要了解中国的历史。中国的发展离不开世界,为了适应扩大国际交往的需要,更好地学习借鉴世界各国的长处,还要了解世界的历史。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当前,某些大学的世界史队伍有萎缩的现象,有的人放弃了所学的专业,“奔钱”去了。我认为,这只是一时的现象。从长远看,随着我国的国际地位的不断提高,随着我国对外交往的日益频繁,广大干部和人民了解世界的愿望也必然要日益强烈。研究世界历史是时代赋予我们的任务,不是可有可无的事情。 以上谈了在我国研究世界历史的必要性。那么,中国人研究世界历史的可能性又如何呢?能够达到一个比较高的水平吗?有的人认为,我们掌握的外国资料不足,特别是缺乏第一手史料,因此搞不出什么名堂来,还不如多翻译一些外国史学名著。这是一种相当流行的,但是错误的看法。材料确实重要,但不能把材料的多少问题绝对化。本国人研究本国历史,当然材料充足。但是异国的学者只要掌握了足够的材料,纵使就总和说不如本国学者掌握的那样多,仍然能写出高质量的论著。理由有二。第一,本国人对本国的国情、历史固然十分熟悉,但有时就是因为太熟悉了,反倒对有些问题看不出来,或看不清楚。“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习焉不察”,这类事情是常常有的。例如,已故英国史学家E.H.卡尔写的多卷本《苏联史》(已出14本,未写完),其学术价值并不低于某些苏联学者写的同类著作,在某些方面可能更客观一些。再如,日本学者、美国学者对中国历史做过许多研究,其中不乏一些有价值的见解,它们所藏的中国史籍虽然相当丰富,甚至有一些在中国已经找不到的“珍本秘籍”,但就总和来说仍然不如中国多。1949年,特别是1978年以来,我国购置的世界历史图书日益增多,大大超过解放前。就现代外交史这个范围来看,美、英、日、德、苏几个大国的外交文件,我们基本上都有,严重缺乏的只是法、意两国的外交文件。但这是可以陆续添购的。再者,本国人研究本国历史,固然拥有大量材料,但就近现代史而论,任何人也不可能在史料的掌握上做到“竭泽而渔”。例如,同盟国于1945年卤获的德国外交部档案(1880-1936年),就有400吨之多(注:见D.C.瓦特等三人合著:《20世纪的历史》(A History of the zoth Century ),伦敦1967年版,第17页。)!《德国档案指南》,到1991年已出版了84卷。这么多的材料,一个学者即使能活到100岁,24小时全不休息, 也是看不完的。所以,我们只要拥有了基本的材料,就可以进行研究。第二,大学者所用的研究材料大都是一般人也能见到的,所谓“大路货”。一般人看这些材料,发现不了问题,而大学者因具有通识和卓越的眼光,就能看出一般人看不出的问题。陈寅恪的名篇《桃花源记旁证》,所用的材料无非是《晋书》、《水经注》、《太平御览》等习见的材料。但过去人们读《桃花源记》,只看出这是一篇“寓意之文”,而陈先生却“别拟新解”,认为这也是一篇“纪实之文”(注:陈寅恪:《金明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168-179页。)。鲁迅曾批评胡适的研究方法,“往往恃孤本秘笈,为惊人之具”,“以炫耀人目”。他自己的研究方法“稍不同,凡所泛览,皆通行之本,易得之书”(注:1932年8月15日鲁迅致台静农信,见《鲁迅全集》第12卷, 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102页。)。鲁迅强调的是史识。 本着同一道理,中国人研究外国历史,只要掌握了基本的材料和正确的研究方法,虽然看不到“孤本秘笈”之类的稀有史料,仍然是大有可为的。 二、要力图保住已经建立起来的一些研究“点”,然后以点带面 我们通常所说的“点”,也就是科学群体。1978年以来,在一些大学已经建立了一批世界史的“点”,如南京大学的英国史的“点”、杭州大学的法国史的点、南开大学的日本史的“点”等等。至于美国史的“点”就不止一家了。建立一些“点”,很有必要。科学发展到今天,光靠个人单干,是成不了“大气候”的。在古代,在近代早期,一些大师巨匠能精通几门业务。例如,达·芬奇既是大画家,又是大数学家、力学家和工程师,“在好几个专业上放射出光芒”(注:《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第262页。)。科学发展到今天,一个人要想在人文社会科学和自然科学几方面同时取得巨大成就,是办不到了。不仅如此,即使在一门学科的领域里,也需要通力合作,自然这种合作要以个人研究作基础,世界上一些著名大学,都有很好的科学群体。例如,日本京都大学人文科学研究所文学研究室集中了一些学者,著名汉学家吉川幸次郎等人从1939年起开始集体研究元曲,定期聚会,各申其说,互相讨论。1952年出版了《元曲选释》6册, 注释堪称详密精确。再如,创建于1930年的美国普林斯顿高等学术研究所,也是一个有名的科学群体。1947年奥本海默出任所长,他既是一位出色的理论物理学家,又是一位杰出的学术带头人。他有一句名言:“我们有不明白的地方,就要设法彼此互相解释。”在他的领导下,该所的物理组成了研讨当代物理学前沿问题的活跃中心。 上面所说的我国世界史学界已经建立起来的一些点,来之不易,并已做出了相当的成绩。近几年,某些“点”有所削弱,或人员流失,或经费不足,等等。我希望有关领导和仍然在“点”上工作的同志,一定要千方百计地把它们保住。一个“点”办得好,可以出一批优秀的科研成果,可以培养出一批优秀的人才,体现一个系甚至一个学校的特色。一个“点”办好了,还应发挥带动相邻学科发展的作用。例如,一个大学历史系的英国史研究作出了成绩,这个系的世界近代史教学水平理应也得到提高,因为英国是世界近代史上一个十分重要的国家。理想的“点”,应当是“以点带面”,而不是“以点代面”。 在结束我的讲话前,我要再次强调一下:我们一定要树立信心,坚守岗位,把世界史学科继续发展下去。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伟大事业正在蓬勃发展,中国的国际地位不断提高,在这样一个大背景下,中国的世界史学科的前景一定是光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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