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武则天最头痛的就是立储问题。她有两个儿子,三个侄子,儿子姓李,侄子姓武,按说选择余地很大,其实立谁都不合适。立儿子为嗣吧,等于把江山还给丈夫李治;立侄子吧,又等于把江山送给哥哥武元爽或武元庆,而这两个人又是她最讨厌的。不但被她判了罪,而且还被她改了姓,不姓武,姓蝮。江山岂能送他们?!但,如果不还给丈夫,又不送给哥哥,还能给谁? 狄仁杰很理解女皇的苦恼。他委婉地暗示这位千百年来独一无二的女皇帝:你那个“革命”成果能不能巩固,现在是顾不上的了。要考虑的是一个十分“现实”的问题,那就是您老人家百年之后有没有人供饭,有没有人烧香。他说:请陛下想一想,姑侄和母子,哪一个更亲?陛下如果立儿子为嗣,那么千秋万岁之后,还可以配享太庙,作为帝王之母祭祀无穷。如果立侄子为嗣,臣等可从来没有听说过有哪个皇帝会给他姑妈立庙的。这话李昭德以前也说过,但狄仁杰说得似乎更亲切更实在。武则天不能不暂时抛弃她的“革命理想”,换一个角度来思考问题:究竟应该做下一任皇帝的妈妈还是做下一任皇帝的姑妈? 答案似乎很明确:当然是做妈妈更好。不管是武承嗣还是武三思,如果当了皇帝,都只会给武元爽或武元庆立庙,不会给她武则天立庙。这样一来,自己岂非什么都不是,什么都没有了?武则天不愿意一无所有,也不愿意身后变成饥饿之鬼,没人祭祀,没人关怀。 武则天这才发现自己真正遇到了劲敌。这个劲敌就是传统文化,或文化传统。武则天毅然以女儿之身行男儿之事,这本身就是反传统的事。任何反传统的人都要被传统所反。武则天充当了传统的反叛者,现在她不得不向传统投降,成为它的手下败将。 事实上武则天一开始就处于进退两难之中。因为她要做的,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事,既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也没有强大的力量可供支援。在这种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她只能借助传统的力量来反传统,包括任用狄仁杰这样的官吏,以及利用帝王权威和国家机器等等。然而她越是利用传统,就越是远离目标,而不利用传统,又将一事无成。她很想继续前进,把她的“革命”进行到底,但又发现已经走进了死胡同,再也进不了一步。 我们无法得知,武则天是否最终想通了这个问题,只知道她在神龙元年(公元705年)正月二十四日正式交出了权力,把自己打理了几十年的江山交给了一个窝囊废。当然,这次交班是有些勉强的。两天以前,一班既已掌握了政权又已掌握了军权的朝臣趁她病重卧床之际,借口其男宠张易之、张昌宗谋反,率羽林军包围武则天所居之迎仙宫,不由分说地砍下那两个男宠“美如莲花”的脑袋,马屁精杨再思(他的外号是“两脚狐”)吹捧张氏兄弟说:人们都说六郎(张昌宗)面似莲花,依我看是莲花似六郎,不是六郎似莲花。鲁迅先生诗“难得莲花似六郎”即典出于此。提着人头逼她交出大权。领兵的人,是武则天一手提拔的大臣崔玄狱;杀二张者,则为李义府的儿子李湛。此外,还有平时最为亲近的左右羽林军将士五百多人。他们的领头人,就是被狄仁杰称为“文可领袖群臣,武可统帅三军”的宰相张柬之。张柬之的身后,则哆哆嗦嗦地站着她那宝贝儿子李显。 也就在这一年的十一月二十六日,一个凄冷的冬日,武则天在豪华而寂寞的软禁中孤独地死去。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