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术的精神”是个大命题,陈寅恪先生评价王国维的治学乃秉承了“独立之精神”。笔者认为,这是学术精神的第一要义。 “独立之精神”,意味着精神独立,不为外物所役。这里的“外物”有两层含义。一是物质。真正的学者,敢于坚持自己的价值观,用精神的食粮代替物质,不会因为屈从于物质的诱惑而改变自己的思想和价值判断。因为他的思想和学术观点是经严密的逻辑推演而得致的,从而使其对这一套演绎方法和结论具有坚定的信念。正因为有此坚定的信念,他不会为五斗米而改变自己的立场。二是外界的思潮和流变。如果说不役于物质只是思想独立的一种浅层体现,那么更难做到的是不受其他思潮和流变的影响,敢于坚持己见。当年,凯恩斯用“需求创造供给”的惊世之说,挑战新古典经济学一直奉行的供给决定论。虽不合于时,但他坚持自己的观点,终于在“大萧条”下的美国发挥其功用,挽狂澜于既倒。我们抛开他的观点暂且不论,就他的这份坚持来说,就是不役于外物,是学术“独立之精神”的体现。反过来,如果功利心太重,在学问圈子里遇事讨巧,左右逢源,以“相时而动”之心治学,以甜言蜜语去巴结人,即便获得一时的好处,终究会为人所唾弃。所以司马光说,“君子寡欲,不役于物,可直道而行”。 “独立之精神”,也意味着思想可以驰骋。人的行为固有辖制,不可任意东西,才有规矩方圆,这自是受了孔儒“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传统影响。而思想则不然,所以庄子把列子的御风而行视为至高境界,谓之“泠然善也”。进一步说,古人说形而下者为术,形而上者为道。如若是前者,“形而下”意为有形,则无须有思想;但要成后者,“形而上”意为无形,无形之物,则思想必可以驰骋,否则在禁闭的状态下,人的欲求就会膨胀,精神的独立则无从谈起。 学术精神的第二要义是质疑和创新。首先,质疑是学术发扬之前提。笛卡尔以怀疑论之精神发展了科学的方法,说自己怀疑一切,而怀疑本身是他唯一确定之事。康德正因为秉持着怀疑的精神,将哲学的研究对象由本体论转为方法论,完成了哲学研究的一大转变,成为了哲学界的哥白尼。而马克思的学说,在笔者看来是社会科学史上最富批判性的学说,以阶级斗争的方法来分析资本主义形态内在的矛盾,以剩余价值来批判资本家所创造的利润。在学术界中,此类例子真是不胜枚举。无论何种学科,如果没有怀疑的精神,那么必定不可能在学术上有所造诣。 其次,创新是学术精神之必然体现。人类文明的发展,相当程度上,是思想创新的产物。当然,我们不否认将理论转化为实际操作本身的重大作用,然而没有学术所进行的思想创新的引导,文明的发展自将成为无本之木。当然,创新又是以质疑为前提。伟大的创见,自当来源于怀疑的学术精神。而创新又是质疑的发展结果,是学术精神得以发扬的具体体现。所以梁任公曾言,“学问之价值,在善疑,在求真,在创获”。真可谓一语道破。 学术精神的第三要义是坚持。学问之道,贵在坚持,自古莫不如是。孔子厄陈蔡而作《春秋》,左丘失明而成《国语》,孙膑膑脚而著《兵法》……这些故事都是我们再熟悉不过的了,不必赘述。没有了坚持,没有了困境中的坚韧,再聪慧之人,也难以做出真的学问,不过徒成仲永之伤而已。而坚持既有身体上的,又有精神上的。说到前者,古人所谓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便是真切的描摹。而说到后者,又让我想起顾颉刚先生。他曾痛苦于自己生计的艰窘,感叹物质的匮乏,甚至连自己喜欢的书都买不起。然而他虽“穷困到了极端,卖稿的事情却始终没有做过几回”。这何尝不是一种坚持,一种知识分子对学问的坚持。其实,放眼来说,坚持又何止是学术的精神?毛泽东对自己的井冈山斗争经历评价说,“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革命精神也罢,学术精神也罢,就这一点而言,是相通的。 最后,学术精神需要有大关怀。王国维先生说,学问分两种,即一世之学问与万世之学问。有了大关怀,不孜孜于苟且,才有可能做万世之学问。倘若没有了大关怀,就可能拜物于金钱,迷恋于权位,贪图于小利,莫说做不了一世的学问,哪怕连半世的学问也做不了。退一步说,即便只安于做一世之学问,也要抱定做万世学问的大关怀,否则也可能禁不住外界的诱惑而违背学问的精神。所以古人才会说,“取法乎上,得乎其中”。进一步,这种大关怀,也可以分为两种。一种是对思想和真理的大关怀。陶渊明正因有着对“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超验关怀,绝然辞官而去,可谓文因志而生,终以文而名垂青史。维特根斯坦置剑桥大学的教授职位于不顾,因为他认为他所思考的语言哲学的真谛,比区区教职更加重要。如果没有对学术的大关怀,陶渊明或许是一个生活舒适却碌碌平庸的地方官,而维特根斯坦或许是受人尊敬却籍籍无名的剑桥教授。另一种是对“人”的大关怀。韩愈以“道济天下之溺”为己任,不平则鸣,成就其名;杜甫则以“安得广厦千万间”情怀为世人所传颂。这是知识分子对民瘼的忧劳和民生的关怀,是学术精神所倡的大关怀。 (作者单位:中央党校科社部)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