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所谓“涿鹿之战”是西汉以来牵强附会出现的谬传 与上述两段佚文有关的记述,在传世文献中亦有所见,现摘录如下: 《逸周书·尝麦解》与:“蚩尤乃逐帝,争于涿鹿之河(一作‘阿’),九隅无遗。赤帝大慑,乃说与黄帝,执蚩尤,杀之于中冀。” 《孔子家语·五帝德》云:黄帝“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而后克之。” 《左传·僖二十五年》云:“遇黄帝战于阪泉之兆”。 《山海经·大荒北经》云:“有人衣青衣,名曰黄帝女魃。蚩尤作兵伐黄帝,黄帝乃令应龙攻之冀州之野。应龙蓄水;蚩尤请风伯、雨师从,大风雨。黄帝乃下天女曰魃,雨止,遂杀蚩尤。” 《庄子·盗跖》云:“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 《吕氏春秋·荡兵》云:“兵所自来者久矣,黄、炎故用水火矣,共工氏故次作难矣,五帝固相与争矣。” 《大戴礼记·五帝德》云:“孔子曰:‘教熊罴貔豹虎,以与赤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行其志。’” 《贾子新书·益壤》云:“炎帝无道,黄帝伐之于涿鹿之野,血流漂杵,诛炎帝而兼其地,天下乃治。”又《贾子新书·制不定》云:“炎帝者,黄帝同父母弟也,各有天下之半;黄帝行道而炎帝不听,故战涿鹿之野。” 《淮南子·兵略训》云:“黄帝尝与炎帝战矣,颛顼尝与共工争矣。故黄帝战于涿鹿之野”。 《史记·五帝本纪》云:“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而神农氏弗能征。于是轩辕乃习用干戈,以征不享,诸侯咸来宾从。而蚩尤最为暴,莫能伐。炎帝欲侵陵诸侯,诸侯咸归轩辕。轩辕乃修德振兵,治五气,艺五种,抚万民,度四方,教熊罴貔貅貙虎,以与炎帝战于阪泉之野。三战,然后得其志。蚩尤作乱,不用帝命,于是黄帝乃征师诸侯,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遂擒杀蚩尤。” 《战国策·秦策》云:“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 另外《管子·五行》、《韩非子·十过》等篇也谈到黄帝与蚩尤等,但非战争内容,与上述两段佚文关系不大,故不予摘录。 从上述传世文献记述中可以看出,谈到黄帝与蚩尤战于涿鹿的有《逸周书·尝麦解》、《庄子·盗跖》、《史记·五帝本纪》和《战国策·秦策》,而《贾子新书》两段引文和《淮南子?兵略训》说的是黄帝与炎帝战于涿鹿,究竟炎帝与蚩尤是什么关系,这是另一个问题,这里不作讨论。我们重点研究的是结合佚文和传世记述探讨所谓“涿鹿之战”的地望。 1、我在拙作《黄帝的都城究竟在哪里?》中已经谈到,《逸周书·尝麦解》按李学勤先生的说法,作于西周中期(《新探古史传说时代·前言》);《庄子》成书与战国中晚期。它们在谈到“涿鹿”时分别比西汉初设置涿鹿县早六百余年和近百年,它们的作者生前怎么会知道将来有一个西汉王朝要设置涿鹿县呢?这种提法的依据和出处还需进一步考证。 2、《孙膑兵法》佚文云:“黄帝战蜀禄。”该书的注云:“蜀禄,即涿鹿,地名。《战国策·秦策》:‘黄帝伐涿鹿而禽蚩尤。’”从佚文来看,战国时称“蜀禄”而非涿鹿。我们知道,“涿”字出现很早,甲骨文、金文和秦代印文都有“涿”字;“鹿”字也是一样,甲骨文、金文以及春秋石鼓文、竹简文都多次出现。那么为什么孙膑不用“涿鹿”而用“蜀禄”呢?为什么西汉早期汉简本《孙膑兵法》不用“涿鹿”而用“蜀禄”呢?很明显在战国到西汉初尚未置涿鹿县以前就没有“涿鹿”这个地名,虽然有了“涿”和“鹿”这两个字,但还没有连用。《逸周书·尝麦解》及《庄子·盗跖》所谓的“涿鹿”,则是在传世的过程中因汉代设置涿鹿县后人为的窜乱附会。《贾子新书》成书于文景以后,《史记》的作者司马迁死于汉武帝征和三年(前90),征和二年司马迁死前不久所写的《报任安书》来看,《史记》似乎还没有全部完成,《太史公自序》所说的“五十二万六千五百字”大概仍是指草稿而言,到元成之间褚先生补缺。贾谊、司马迁或褚少孙受西汉初设置“涿鹿县”的影响采用了“涿鹿”一说。《战国策》是刘向校订和整理于西汉末年,该书就更是“人云亦云”了。 3、本来东汉服虔在给《汉书》作音义的时明确了《史记》以来的关于“涿鹿之战”的地望,《史记·集解》云:“服虔曰:‘涿鹿,山名,在涿郡。’”这实际上是告诉人们,虽然西汉有了“涿鹿县”,但与《孙膑兵法》所说的“蜀禄”是两回事,不要把“涿鹿县”误认为是黄帝战蚩尤的地点,既更正了《史记》所谓“涿鹿之战”的错误,也纠正了《逸周书?尝麦解》、《庄子·盗跖》流传中出现的错误。然而三国时张晏注释《汉书》时则说:“涿鹿在上谷”。这样黄帝与蚩尤作战的地点,司马迁或褚少孙始误之,张晏以正为错,以错为正又误之,司马彪等继误之,遂成千年疑案。张晏注释《汉书》早有学者指出问题不少,缺乏严肃精神。例如对于《汉书·司马迁传》的一些注释,就遭到宋代吕祖谦、清代王鸣盛等人的讥评,不赘言。著名史学家吕思勉先生在谈到这一问题时曾十分中肯的说过:“黄帝邑于涿鹿之河。服虔云:涿鹿,山名,在涿郡(今河北涿县)。张晏谓在上谷(皆见《集解》)。盖因《汉志》上谷有涿鹿县云然。窃疑服虔说为是也”(《中国民族史》第10页)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完全可以说,黄帝与蚩尤之战的地望与涿鹿县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二者毫不相干。之所以出现“涿鹿之战”的误解,“盖因《汉志》上谷有涿鹿县云然”,纯属牵强附会,郢书燕说。之所以出现这种错误,不是偶然的。我们今天所能看到的传世先秦文献,几乎都是汉代复制的。因为经过秦火之后生活到汉代的知识分子,为恢复先秦文献作了大量的复制工作。应当说汉学为传承中华文明作出了伟大贡献,但也不可避免的出现了许多错讹,所谓“涿鹿之战”就是其中一例。所以在研究传世文献时,需要首先做好辩伪工作。在这个问题上首先是服虔及吕思勉先生等真可谓是独具慧眼,辩伪存真。为了防止出现这类穿凿附会的错误,张孟伦先生特别提倡班固著《汉书》自作注的作法。他说“作者不自作注,而让后人去解释,则众说纷纭,莫衷一是。”他还举例朱熹,就因为“‘春王正月’四个字之有各家不同的解说:‘某所以都不敢信诸家解,除非是得孔子还魂亲说出’”(《汉书·地理志》在中国史学史上的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