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包利民,浙江大学哲学系。 希腊化罗马哲学作为希腊哲学的第三期,是具有原创性的新哲学。就政治哲学而言,它在古代世界中就形成了现代性的一些基本要素,从而从内部发起了对古典范式的挑战。 古典政治哲学一方面坚信应造就具备理性和实践卓越美德的人,而非仅仅保障基本生存;另一方面,试图借助卓越高尚者统治。首先,这种范式推崇政治生活的内在价值。政治的自然起源虽是处理利益冲突,但是政治的本质绝不止于动物种群事务。当政治发展到高级形态时,其本真性功能是使人过上高尚的、人性的、友爱和正义的共同生活。其次,古典政治哲学的本体论承诺是共同体的。唯有维护美好生活的城邦才是本位之所在。个人离开政治共同体,就会丧失自我。 希腊化罗马各派哲学认为,古典政治哲学垂直添加式的“客观价值大序”及其对个体的牺牲和奉献的要求,带来了许多弊病。所以,各派大多主张消减理性和政治的意义。 首先,希腊化各派哲学都否认政治生活是高级的、具有内在价值的、应当构成人生主要内容的。伊壁鸠鲁和斯多亚学派都选择了“非政治”的生活,其口号是“按照自然生活”,大多隐居和独处。斯多亚派因为相信唯一的“好”是内在德性之好,即便参与公共权力政治,也认为内心早已自足宁静,无需外在的政治行动和荣誉来保证自己的安身立命。相反,忙碌的政治人生所追求的“中性之物”都是无价值的东西;以“勇敢”、“愤然”为核心德性的古典政治会引发战争,在道德的名义之下带来种种残忍与品格堕落。 其次,希腊化哲学家既然看重个体的内心而非政治活动,必然意味着在本体论上放弃城邦本位。伊壁鸠鲁认为个体及其感受性是最根本的,其他的都是建构的、服务于个体的。正义和法律是众个体为自保而协定的。人们因为害怕相互伤害、带来痛苦,就协议互不伤害,这就是正义和法律的起源。此外,“正义”不再存在自身价值或内在价值。斯多亚学派则相反,它强调普遍性和“共同体”:所有的理性人都是同一个理想国的公民。 这样的思想确实是“非政治的”,为什么我们还称其为“政治哲学”?政治哲学不同于政治,它反思政治的伦理和价值的基本原则。伊壁鸠鲁的政治伦理的基础是感受性,即每个人的经验或者体验:快乐与痛苦是我们所有价值的根基。从这样的基础出发,则必然会认为古典政治哲学对政治行动的价值的推崇、对诸神的畏惧和祭拜,只会令个体陷入恐惧、痛苦和不自由之中。唯有承认人的弱者性,并通过人对伤害和惩罚的惧怕来缔结社会契约,才能更为有效地维护法律,保障共同体的安宁。 希腊化时代的哲学摇撼了古典政治的伦理价值基础,引发了当时人的震惊。但唯有伊壁鸠鲁和斯多亚被“识别”为最大威胁,被反复提出来批判。批判者当中的著名人物是西塞罗和普鲁塔克。他们自觉地以古典政治哲学的捍卫者自居,回击希腊化罗马时期新政治哲学挑战,重新论证政治人生的重大价值和共同体本位的正当性。人的生活形式有客观的高低之分,强者应当追求有更高价值的政治人生,在其中发挥人独有的德性,享受人性的幸福,如友爱、荣誉和智慧。共同体和正义是神圣自然法所规定的。家国情怀是每一个真正的男人都应当拥有的高尚品格。无论是伊壁鸠鲁以自我为中心的私人生活,还是斯多亚派无视习俗人伦的价值取向,都忘记了具体切实的公民责任。 政治哲学的基本范式不多,古典性与现代性可能是两大代表。现代性政治哲学又可分为两方面,一是感受至上主义,其核心为人道主义:追求快乐感受的宗旨其实是对残忍或者痛苦的不能忍受。代表学派是启蒙运动和功利主义。二是人格平等尊严,其代表学派是康德所开启的道义论,在当代被许多政治观念不一致的思想家所坚持。如果说人道主义路线的政治哲学基础是大同情心(斯密的“同感”),那么,道义论都认为理性可以论证的平等权利高于同情。西方现代政治哲学经常有意识地溯源到希腊化罗马时期政治哲学。如康德就推崇斯多亚派伦理学。而现代道义论传统的思想家多从人的理性能力中寻找平等“尊严”的依据,这正是斯多亚派哲学所强调的。斯多亚学派用古典德性论证所有人都平等地拥有“内在尊严”。而斯多亚派既然认为人人都是强者,最讨厌的就是同情或者怜悯。当代主张全球化的学者大多启用“新斯多亚派”的名义,因为斯多亚哲学已经突破了城邦、习俗的视野。但当代政治哲学中日益增长的“新自然主义”则自觉诉诸伊壁鸠鲁的经验主义还原论和快乐论,从感受性和演化策略的角度论证道德与政治都是个体约定的产物,反对先验道德和人的内在价值。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