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国全
    

    1945年6月,抗日军民活捉了河北省唐县南唐梅村日军据点的翻译官。
    本来，活捉一个翻译官，只是一个小小的胜利，不必大书特书。但这事标志着一个特大阴谋的破产,是中国人民和日本人民值得庆幸的大事。
    这个翻译官叫浅诏,是日本特务。他的使命是潜伏到延安，刺杀冈野进,即后来成为日本共共产党总书记、主席、名誉主席、并四次当选日本议员的野板参三。
    一、特大阴谋的由来
    1938年10月，日本侵略军占领广州、武汉以后，基本停止了对正面战场的进攻，把侵华日军大部、伪军几乎全部用于对付共产党领导的敌后抗日根据地。在这个战略转变时期，日本陆军省于1938年12月6日，制定了新的《对华处理方略》，规定：今后，“应以恢复治安为根本”，“消灭残存抗日势力的工作，虽仍应继续进行，但主要应以武力为背景，结合运用谋略、政略”。（《日本军国主义侵华长编》（上），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459页。）刺杀冈野进，就是他们“运用谋略、政略”的重要措施之一。
    冈野进，早已是日本侵略者恨之入骨，“必欲除之而后快”的人。
    冈野进(1892～1993)，日本山口县人。在庆应大学学习期间加入“友爱会”，毕业后任该会常任书记。1919年7月，以该会特派员身份赴伦敦考察英国工会运动。1920年8月加入英国共产党。1921年5月，被英国政府驱逐出境。1922年回国，加入日本共产党。1923年3月在日共临时大会上任党纲起草委员会委员。1926年3月参加组建农民劳动党。1928年3月被捕入狱，假释出狱后，当选为日共中央委员，1931年2月至1940年在莫斯科任共产国际日本代表。1940年4月，扮成周恩来的“参谋官”，从苏联来到延安。周恩来、王稼祥代表毛泽东，邀请他留在延安与中国人民一起反对日本帝国主义的侵华战争，他欣然同意。
    在延安，他以林哲、冈野进的笔名著文宣传反对日本帝国主义，调查研究日本的实际情况，并兼任八路军总政治部对敌工作部顾问。他与在延安的日本反战人士森健、高山进、市川春夫取得联系，在敌工部的支持下，成立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延安支部。1940年5月1日，他发表《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延安支部成立宣言》，7月，延安支部正式成立。此后，各根据地很快建立了反战同盟支部。反战同盟高举反战旗帜，帮助中国军队争取日军官兵，教育和改造日本俘虏。延安支部的工作在他的直接领导之下，对华北、华中敌后日本人反战组织发挥了“本部”的作用。1942年8月15至29日，为了建立抗日根据地各种反战组织的统一指挥中心，来自原日军19个师旅团的代表和华北8个反战组织的代表，在延安召开了代表大会，成立了在华日本人反战同盟华北联合会，并制定了明确的行动纲领和更加具体的行动原则。
    他在来延安之初，就向我党建议建立一所以日军战俘为主体的“化敌为友”的特殊学校。1940年10月建校后，他任校长。该校教育的目的，是使学员懂得战争的正义性和非正义性以及应该采取的态度。经过学习，不少学员在思想上、政治上有了进步，一些人参加了反战组织，同中国人民一起共同反对侵略战争。他还创办了“在华日本共产主义者同盟”、“日本人民解放联盟”。1945年4月出席中国共产党第七次代表大会，并以日共代表的名义发表题为《建设民主的日本》的演说。
    冈野进所作的一切，都使日本统治者怀恨在心：过去，他给统治者制造了许多麻烦；特别是当时，他的所作所为，无不是在加速侵华战争的失败；如果留他一条命，也是统治者统治日本的极大障碍。所以，必须坚决除掉他。
    二、日军为实施特大阴谋创造条件
    鬼子真鬼。
    他们为刺杀冈野进，绞尽了脑汁，想出了诡计：要把刺杀阴谋和侵华的军事行动巧妙地结合起来，以军事行动为刺杀阴谋作掩护，创造条件。
    日本侵略军为消灭敌后抗日根据地进行了无数次的“扫荡”，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但是,不仅没有消灭抗日根据地,反而使根据地军民增加了对日军的仇恨，增强了抗日的决心和信心，根据地更加巩固。日本侵略者经过无数次“扫荡”明白了：仅靠“扫荡”不行，必须改变策略，实行“扫荡”与“蚕食”相结合，用“扫荡”为“蚕食”开路，用“蚕食”巩固“扫荡”成果。南唐梅据点就是日军1943年三个月的秋季大“扫荡”期间，征集敌占区大量民夫建立起来的。
    据点建在南唐梅村边的南山上。中心建筑是钢筋水泥结构，地上两层，地下是水窖。在中心建筑的南边和北边各有一个炮楼。据点周围有很厚的石头围墙和铁蒺藜网，一个日军中队（相当一个连）驻守，两个炮搂各驻一个班。南唐梅村和南北两条骡马大道，都在步枪、机枪有效射程之内，可以控制村庄和大道。而这两条大道又是冀晋区和冀中区来往的通道，严重影响了晋察冀军区领导机关和冀中区的联系，使日军向我根据地“蚕食”了十多华里，是日军重要的前沿阵地，具有重大的军事意义。
    同时，这个据点又是日军实施其特大阴谋的大本营和出发地。
    三、浅诏来南唐梅日军据点的活动
    1944年一开春，为换取南唐梅人民回村种地（因为全村耕地都在日军枪炮控制之下），我们决定改变斗争策略：要用合法斗争掩护、配合武装斗争，以便更有力的打击敌人，支持长期斗争。具体作法是给据点送些水，派一个“报告员”，按照我们的斗争需要到据点去“报告”。
    日军直接和报告员接触的是翻译官。
    1944年秋，原来南唐梅据点的翻译官莫明其妙地被突然调走了，悄悄来了个新翻译官，就是浅诏。
    他到据点后改变了以前的一些做法。以前，这个据点严格按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指导思想行事，不让一个中国人进据点，也没有伪军、汉奸，清一色的鬼子。民夫送水也不让进，在围墙外面建个水池，让民夫将水倒入水池，通过管道流入储水窖中。就连翻译官和报告员接头，也在离据点很远的地方，怕报告员窥视据点里的情况。浅沼一来，将接头地点攺到据点附近。他不像以前的翻译官对报告员横眉竖眼，一副“鬼子本相”，一办完正事就让报告员“开路开路的”，而是态度和蔼，办完正事还要没话找话，闲聊一番。他对报告员李老海（抗日积极份子）说：“我和别的皇军不同，我是工人，是被抓了来的。” 他对李老海被毒打表示同情。因为炮楼被炸，敌人把报告员捆起来毒打, 灌肥皂水、辣椒水，折腾得他死去活来，最后还是浅沼把他放了回来。一天，浅诏提出和李老海交朋友，问：“那边（指抗日根据地）有日本人吗？有日本反战同盟吗？” 李老海根据上级“多与浅诏接触，在接触中进一步了解他”的指示，增加了与浅诏的接触，并告诉他“那边有日本人，有日本反战同盟”。浅诏听后高兴地说：“我有希望了。”并和李老海握手，还要他保密，“不要让皇军知道”。
    唐县支队的一位副班长，化装成农民到据点附近侦察，被日军发现，捉了去。浅诏对他说：“我知道你是八路，但我不逼你，也不要你承认什么。我放你回去, 可以向你们太君讲，我要和你们太君取得联系。”说完就把他放了回来。浅诏完全改变了以往日军捉住抗日军民“逼、打、杀”的老套路。这就引起了领导同志的深思：如果他是真心帮助抗日，那当然是好事。但是，他作为翻译官能有这么大的权力做主放人吗？
    不久的一天上午，从据点仓皇跑下两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据点里又疯狂地打机枪射击。他俩见到我方人员就说，是来投诚的。支队派人将其礼送到分区敌工部，然后转送到军区敌工部。（后来得知：经过敌工部审查，他俩是日本特务，其使命是到延安谋杀冈野进。）
    这件事发生以后，浅诏对“报告员”说：“前几天，两个日本兵下山投诚，是我工作的结果。”接着他对李老海说：他是日本共产党员，是在日军中做反战工作的。他再一次表示，“想和你们的太君面谈。”
    经过反复研究，并经上级批准，由唐县县委敌工干事、区委副书记兼南唐梅村支部书记王栋同志牵头和浅诏见面。
    见面前，他召开了支部会议,详细讨论了与浅诏见面的方法、措施和准备工作，分析可能会发生哪些情况，发生什么情况怎么应对。还做了明确分工：谁陪客，谁在什么地方埋伏，谁负责后勤工作，谁率游击小队监视据点里的敌人,防止敌人趁机下山袭击。
    见面那天，李老海领着浅诏，后面还跟着一个全副武装的日本兵走下山来。进屋入座后，送来酒菜，边吃边谈起来。浅诏首先说他是对他的太君谎称了解民夫送水情况下山来的，接着报告了据点里兵器兵力情况。他报告的同我们掌握的不一样,怀疑是他编造的。浅诏又以在日军内做反战工作为由，向我们提出了三条“请求”：一，请求我们将他与我们接触的情况保密；二，为了与我们联系，要求让日军在山下南唐梅村西建立一个炮楼；三,要一名花姑娘到据点，以给皇军烧饭做掩护，给我们送情报。我们严肃地说：第一条我们同意，第二、三条不行。我们虽然坚决拒绝了，但措词却比较缓和：“我们要向上级请示。”谈话中,他一直态度和气,说一些好听的话,最后他还要求多多联系。
    这一时期，浅诏还对我们说：我在（据点）里边做反战工作，你们在外边打,咱们互相配合，目标是一致的。类似的话他还不厌其烦地说了多次。
    四、审慎确认浅诏的真面目
    
    的确，浅诏说了不少好话，也做了几件和日军常规做法不同的事，同时，也显露出许多疑团。如：自已做主放我副班长、报告员；编造据点里兵力兵器假情况；要求在南唐梅村西建炮搂；特别是轻率地披露自己是日共党员；等等，等等。
    到底浅诏的庐山真面目是什么？
    我们没有做出正确判断的可靠证据。
    怎么办？
    只得求助于上级。唐县支队政治委员唐振华等同志向地委、军分区领导王杰同志等详细汇告了浅诏的情况，请求帮助察清浅沼身份。
    不久，军区介绍来了日本反战同盟支部的支部长宫本哲治。他是1940年百团大战时在正太路俘虏来的。工人出身,在晋察冀参加了中国共产党。他来之前，已经从军区敌工部了解了浅诏的情况，并做了考证工作。他来后听了我们详细介绍后，斩钉截铁地说，“他不是日本共产党员，而是一个特务。”王栋同志回忆：“日本反战同盟的同志,经过他们考证,确定这个所谓的日本共产党员不是真的,是假的,是一个伪装日本翻译的特务,是搞阴谋活动的。”
    经过宫本哲治的考证论断，我们心里有了底，就可以采取进一步行动了。
    五、活捉浅诏，围点打援
    
    1944年春季，敌后解放区战场对日军开始了局部反攻,消灭了大量日伪军，攻占了许多城镇，攻克、逼走了许多日军据点、炮楼。
    南唐梅据点成了日军深入我区的孤岛。
    他们慑于打击，轻易不出据点，甚至很少在据点围墙内的院子里活动，怕我神枪手放冷枪（他们无数次吃过这个亏），成天龟缩在钢筋水泥结构的据点里。我们用步枪、地雷、手榴弹，很难取得大的胜利。
    可日军也有致命的弱点。他踞于高山上，没水、没柴、没吃的。我们要把据点围起来，他们必然下山抢东西，或由县城日军押民夫来送东西。他们一出据点，我们的武器就能发挥威力。因此，“围点打援”就是我们行之有效的战法。而六月，完成夏收夏种以后，农事不忙，正是“围点打援”的大好时机。经过有关领导研究，并经上级批准，决定先捉浅诏，接着就“围点打援”。
    做出决定以后，党支书召开了干部会议，商定用第一次和浅诏见面的方法行动。为了麻痹敌人，照常送水。第二天，浅诏如约下来，没带随员、战刀。一见面，就兴冲冲地说：“老朋友了，用不着带刀带枪的。”王栋同志随便说一些客套话，用吃喝拖延时间。估计送水的群众下了山，他突然抽出腰里的匣子枪对准浅诏：“别动！”浅诏一愣,还未清醒呢，两个胳膊就被游击队员拧住了。当即用毛巾塞进了他的嘴里。随即由游击队员押送县武装部，转送到军区去了。
    浅诏被活捉了，特大阴谋彻底破产了。
    接着就开始了对据点的围困：不送水，逼敌人出来；在县城到据点的路上，敌人偷水的路上，在水源周围，在一切敌人可能到的地方，布下地雷阵；游击队有的游动，有的选有利地形埋伏。大家都制造战机，抓住战机，运用各种巧妙战法，狠狠打击敌人。
    六、在围点中迎来了日本无条件投降
    
    “围点打援”开展得有声有色，取得了一个又一个胜利。
    斗争正酣，忽然传来了好消息：8月15日，日本天皇裕仁以广播《终战诏书》的形式，宣布无条件投降。
    投降诏书发表了，可据点的日军却拒不缴枪。我们发信敦促，他们置之不理。唐振华同志以八路军侦察参谋的名义，直闯虎穴，亲逼日军缴械。
    1945年8月17日上午9时, 唐振华同志身着军装,赤手空拳,由报告员李盘根（抗日积极分子）引路,直接到了据点。但因翻译表达不清,没谈成。第二天，他带着向军分区请来的敌工干事（翻译）张鼐臣来到据点，接着昨天的话题，要日军缴械。日军中队长玐本说：“天皇无条件投降的命令我们知道了，我们的太君到保定去开会，还没有回来，没有他的命令，我们不能缴械。即便缴械，枪也不一定交给八路军。”
    唐振华同志针对玐本的谬论，进行了义正词严的反驳：你们天皇是日本的最高统治者，他的命令，日本军政人员和老百姓，包括你和你的上司，都要无条件执行。你说上司无命令不缴械，是把上司看成高于天皇，是找借口，不执行天皇的命令，是完全错误的。
    针对玐本“枪不一定缴给你们”的谬论，唐振华同志严词反驳：在长期的侵华战争中，你们是同谁交战？是同重庆国民党政府的军队交战吗？不是。你们一直是同八路军交战。是人民，八路军用鲜血和生命捍卫了神圣的土地,这里的人民在你们的侵华战争中遭到了严重的摧残。这个铁的事实，你不能否认吧！既然这样，枪理应交给八路军。我们八路军总部朱总司令，已经发布了进军令和受降令。我们是执行八路军总部的命令来受降的，你们幻想等重庆派兵来接管，绝对办不到。我们绝不允许你们继续以武力盘踞在这里，唯一的办法就是把枪交给我们。我们有理由、也有力量对日军解除武装并遣返，如果你们拒不缴枪，一切后果由你们负责。
    玐本上尉，眼角堆满了白色的眼屎，理屈词穷，无言以对。无奈，同意缴械了。
    于是，起草了协议：于1945年8月19日上午12时缴械，届时八路军上来接防，办理人枪移交手续，日军到指定地点待命。
    双方签字后，日方取来了白酒和酒杯，碰杯祝贺。玐本竖起大拇指对唐振华同志说：“你的，这个！”以此表示了对八路军代表的钦佩。
    但是，日军背信弃义，于签字的当天晚上，在漆黑的夜幕掩护下,由县城的日军接应,偷偷地向那些“抗战南逃、胜利北上”来“下山摘桃子”的国民党军队缴械去了！
    日军逃跑以后,监视敌人的游击队首先进入据点遗址。他们站在炮楼的最高处,挥舞着双手大喊：
    “鬼子逃跑了！”
    “我们胜利了！”
    这声音似春雷，响彻云霄，震撼山川,激荡人心。山乡立即沸腾起来。人们奔走相告，儿童欢呼雀跃。南唐梅村还请了闻名遐迩的杨家庵村剧团来唱了三天大戏，热烈庆祝抗日战争的胜利！庆祝这个近百年来中国人民反抗外敌入侵第一次取得的完全胜利！庆祝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的伟大胜利！

文章来源：求是杂志社研究所编《秋实论丛》第一集，红旗出版社，2011年6月，第139-146页。

责任编辑：景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