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义雄 【作者简介】吴义雄,中山大学历史系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近代中外关系史和中国基督教史研究,广东广州510275 【内容提要】 来华西人在广州创办的《广州纪事报》、《中国丛报》、《广州周报》等英文报刊,在鸦片危机发生后迁往澳门继续发行。这些报刊的政治主张各有特点,但在对华关系方面的舆论渐趋一致,都主张以林则徐禁烟作为发动战争的契机,要求英国政府为被销毁的鸦片取得赔偿,为对华战争进行舆论准备。在中英冲突期间,英国与美国商人群体间的矛盾,也在这些报刊上较充分地表现出来,反映了这一时期中西关系的多面性与复杂性。在英国正式发动侵华战争后,这些报刊鼓吹要运用武力使中国彻底屈服,为侵略行为极力进行辩护,为“远征军”出谋划策,要求英国政府采取最强硬的立场以攫取利益,直至《南京条约》签订。 【关 键 词】在华西人/报刊/鸦片战争/中英关系 一、对中英冲突和对华战争的鼓动 《广州纪事报》和《广州周报》等报刊背后最大的利益群体是在华英国商人集团。1839年的禁烟运动,引起他们前所未有的强烈反应。其舆论可概括为以下几方面: 1.对鸦片危机的反应林则徐缴烟之际,在华英商报纸一面用最激烈的语言诅咒林及中国政府,一面把该事件当做“永久解决”对华关系问题的机会。 1839年春天的鸦片危机之后,在广州的外国人相继于5月,或是不久之后,撤离广州商馆区。几家英文报刊也随之迁到澳门,在短暂中断后继续发行。是年9月,林则徐将以义律为首的英国人驱逐出澳门,但这几家英文报刊在鸦片战争期间,却继续留在澳门,基本上按时出版发行,继续就英商的鸦片利益和对华战争问题制造舆论。 2.关于鸦片赔偿问题这些报刊在鸦片危机后关心的一件大事,就是英美鸦片贩子因上缴鸦片而遭受的“损失”如何弥补。它们刊登了大量的报道、评论以及形形色色的鸦片贩子申诉书,营造索取鸦片烟价的舆论氛围。 甚至在鸦片战争正式爆发,义律被英国政府任命为全权公使后,对因英国政府拒绝赔偿鸦片价值而对义律在缴烟问题上所作所为的批评,仍然是英人报刊的主题之一。仍将赔偿问题保留在读者的视野之内,显示了鸦片利益集团对其切身利益的关注程度。以《广州纪事报》为例, 除登载大量类似言论外,英人报纸还刊登一些印度和英国国内的相关文献,引为奥援。 3.关于对华战争的言论林则徐在1839年3月包围商馆而迫使鸦片贩子屈服,在广州英文媒体中引起一片喧嚣,纷纷指责林则徐“不守信用”、“粗暴”,使外国人遭受“屈辱”,采取“敌视所有的外国人”的“不义”政策,等等。在英国“远征军”抵达中国海岸前,两份英商报纸刊登了大量敌视中国的言论。《中国丛报》作为美国传教士所办刊物,虽然没有公开鼓吹武力,但对林则徐的措施也有诸多微词。裨治文(E. C. Bridgman)等传教士从原来的反鸦片、反战的立场,逐渐滑向支持“惩罚”中国的立场。(19)裨治文在1840年1月为《中国丛报》所写的评论中说,鸦片的确在摧毁中国人的健康和道德,而中国人也试图终结这种邪恶的事物,“但是现在,这个目的可以达到吗?谁将制止这种贸易?迄今为止为此进行的努力不仅没有效果,而且几乎摧毁了所有外国与这个国家的贸易,而且造成了将这个国家卷入战争的灾难的威胁”(20)。他的矛头无疑也是指向中国。 英人退出广州到英国“远征军”抵达中国1年左右的时间里,这些媒体密切关注时局演变的同时,继续就中英关系问题发表越来越激烈的议论,抨击林则徐对英人的政策。其中,《广州纪事报》将对华敌意表露得最为明显。1839年5月,该报将英国鸦片贩子戈登(G. J. Gordon)写于1835年的《致大不列颠人民的信》重新摘要刊登,重点突出其“远征中国的12条目标”(21)。《广州周报》 1839年10月,《广州纪事报》发表文章,策划如何进攻虎门、台湾、厦门等地,并讨论如何用中国的“纹银、丝绸和茶叶”来赔偿英国人的“所有损失”。(26)而《广州周报》的一篇占将近两整版的文章,详细讨论英国对华“远征”的战略问题,就从印度经过陆路进攻、从海上进攻、封锁中国港口和占领中国沿海岛屿等几种方式进行考察,认为最好的方式是占领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直隶等省的河流出海口附近的岛屿,称这样能在给中国人以教训的同时,还能在将来“维持友好的关系”,以有利于开展贸易。(27) 值得注意的是,尽管义律在撤离广州商馆后,采取了一系列挑衅性的措施使中英关系陷入持续恶化的状态,但这些报纸却一直对他加以指责。在多数场合下,它们批评的调门是,义律的对华态度还不够强硬。甚至在义律与英军司令懿律率军北上后,澳门的报纸还在对义律几乎每一个行动进行指责,并且揪住他在1839年之前的历次行动不放。这不仅因为英商群体与这位商务监督之间有着由来已久的宿怨,而且因为义律收缴鸦片后,却无法使英国政府同意对这些鸦片立即作出赔偿。(29)此外,媒体表现出来对义律的怨愤,还因为义律自1839年9月开始,在没有得到英国政府指示的情况下,实行的对广州和珠江口的封锁和禁运措施,使英国商人无法交易,从而使其遭受重大经济损失。当时,有些英国商船跟随“远征军”到中国沿海地区贸易,但大部分英国商船还停留在珠江口附近的水域。 二、英、美商人之间的矛盾及其在媒体上的表现 虽然美国人后来参与了鸦片战争后对中国的趁火打劫,利用清政府的怯懦和愚昧攫取了大量利益,但在中英决裂的初期,英国商人和美国商人之间因利益的不同,发生了一些争吵冲突。以下对此作些考察,以揭示这段时期中西关系的多面性与复杂性。 林则徐提出让外国商人和船长、大班签署保证今后不夹带鸦片,一经查出有夹带行为,“货即没官,人即正法”的甘结,义律和美国、荷兰等国领事都予以拒绝。但1839年7月初,美国商人群体以奥立芬行(Olyphant & Co.)的查尔斯·经为代表,主张接受林则徐的要求,具结保证不贩鸦片,以换取前往广州贸易之权利。他写信给《广州周报》,表达了此立场,同时还刊登了保证该公司船只“马礼逊号”不夹带鸦片的甘结的英译件。(31)“马礼逊号”也真的具结进口了。而主张对华采取强硬行动的义律和英商群体,则竭力试图裹胁所有在华西方商人,不与行商交易。对于查尔斯·经的这种言行,《广州纪事报》大加抨击,指责其不带鸦片的甘结为“从未见过的自私自利”的文件,对其进行逐字逐句的咒骂。此外,该报还刊登读者来信,对奥立芬行和查尔斯·经进行类似的谩骂和指责。(32)《广州周报》评论说,“我们不问美国商船的船长和大班们,谁授权他们签署甘结,但我们要求美国常驻商人说明,他们默许那些在广州进行交易的商船的船长们签署甘结,是否得到了他们自己领事的批准?”(33)奥立芬行对《广州周报》的评论深为不满,不久后写了一封长信,对自己的立场进行说明。而《广州周报》编者也同时刊文继续对其进行批评,重点阐述不应遵守中国法律的原因。(34) 美国商人在英人压力下,于 就在英国人即将离开澳门前夕,一位英国商人收到一位美国商人从广州写来的信,告知行商已经说过,今后将只和美国人做生意。真是一个具有英雄气概的决定!行商们难道将要支配整个帝国吗?难道他们能够指令他们的皇帝允许哪个国家到其口岸和港口贸易吗?难道美国人认为,不列颠民族会温驯地将这一规模庞大、价值巨大的贸易拱手让给行商及其外国的顺从者吗?美国商人如果稍微想一下,必定会认为,在行商们如此之深地陷入对他们的朋友英国人的债务之中时,这样的宣言实在是言之过早的。(36) 不久,因为英国商人通过美国商人向广州销售货物,后者向前者收取费用,导致了双方之间的争端。《广州纪事报》评论说,“美国商人在一般人的评价中,因其贪得无厌,及其对待其他兄弟般的代理商的方式而备受指责。他们并不慷慨大方,而是一味贪婪……就好像他们可以随意对待英国人似的”(37)。对这一指责,美国商人威尔斯后来进行了答复,认为以8元的价格将1捆棉布从香港运到黄埔并不能算“贪婪”,而且当时所有类似的运输收费都是一样的,无论货主是哪国人士。(38)在收到威尔斯的反驳信件后,《广州纪事报》编者斯雷德(John Slade)又表示,希望对方在信上签署“真实”姓名,即怀疑该信签名的真实性,并认为无威尔斯其人,这个名字是“所有在澳门的美国人的共同产物”,意即美国人集体参与了这场关于英、美两国人士之间的论战。这一说法被威尔斯揪住,对其进行谴责和嘲讽。威尔斯还就其致《广州纪事报》的信件和便条,频频到报社索要副本。这些令斯雷德恼羞成怒,刊登答复,咒骂威尔斯的行为“太像一个恶棍了”(39)。当林则徐因故对美国商船进行一定的限制,而美国领事请求林则徐宽宥时,《广州纪事报》就加以嘲讽,说美国人是自作自受,甘愿将自己的船只“置于广东省政府的控制之下”(40)。当《中国丛报》在1840年初继续批评鸦片贸易之际,《广州纪事报》则数次刊登关于美国奴隶制的文章。不难看出,编者是要以此显示,在道德方面,仍然维持奴隶制的美国人并无批评热衷于贩卖鸦片的英国人的权利。 美国商人查尔斯·经于1840年1月在《中国丛报》发表了长达35页的论述中英关系和美国商人利益的文章,标题是《英中冲突的进程;美国人的立场》。详细回顾了1838年底以后,中英关系通过鸦片问题从冲突走向决裂的过程。他将问题分为23点,就1838年12月因义士贩烟事件、林则徐广州查禁鸦片、缴烟问题、从广州撤退问题、澳门驱逐问题、九龙中英初步武装冲突问题、虎门口外贸易问题等等,一一进行了说明,并表达了自己的看法。其中有些与当时英人的观点符合,有些则与英人报刊和其他舆论工具的说法相参差,甚至相反。如他认为英人早已得知林则徐作为钦差大臣要来广州严禁鸦片;1836年清廷关于弛禁鸦片的讨论也不能成为鸦片商人为自己辩护的理由;英人指责林则徐没收鸦片,是因为他们以“欧洲模式”来看待问题,但“东方模式并不比西方模式更为严厉”,等等。英国人在缴出鸦片后集体撤离广州,也要求其他国家人士(主要是美国商人)撤出,查尔斯·经认为这对美国人来说是不审慎、不明智的,因为这“将无辜者与有罪者搅和在一起,会使合法的贸易商承受巨大损失,迫使他们违反他们不敢公开违反的命令,最终摧毁了他们与商务监督之间的相互信任”。而“当英国人选择离开广州时,美国人决定留下,双方都作出了唯一合适的决策”。尽管他声明,美国人签署甘结进口贸易或许是个“错误”,但他表示,他将呼吁美国商人“恢复其正常贸易,并对中国政府采取更为合适的态度”。最后,他说,美国政府必将关注在中国发生的事态,但他认为美国的对华政策将以和平为主,“在利用武力对付中国之前,必须尝试一切和平的方法”。(41)查尔斯·经的这篇长文,是鸦片战争前后在华美国商人观点的集中体现。该文发表后,《广州周报》也发表了一整版的文章予以回应,对其文章中关于中英关系的23点内容逐一进行评论,重点则在回答或反对文章中与英人观点不一致的论点。(42) 对《广州纪事报》的上述指责,《广州周报》为美国商人进行了一些辩护。对此,《广州纪事报》发表专文,为自己的态度作了申辩和说明,指责美国商人为了利益而不惜向林则徐泄露英国的战略秘密。据这篇文章说,巴麦尊曾就对华关系问题向美国驻英公使递交了一份密件,其内容却“因某种未曾解释的原因泄露了出去”,“很可能广州的美国商人也得知了这些消息”,又在禀帖中泄漏。作者认为,美国人可以对英国政府的意图进行猜测,但不应将此意图捅给林则徐为代表的中国官方,而且美国人还可能通过给行商的私信透露了同样内容。《广州周报》认为美国人并未告诉林则徐多少新东西,但《广州纪事报》认为,他们告诉了林则徐“英国武装力量将如何行动”。(47)此后,一位在禀帖上签名的美国商人写信给《广州纪事报》进行辩解。《广州纪事报》则再次刊发同题文章,继续就禀帖事件对美国人进行攻击。作者说,尽管他理解美国人在广州的贸易利益,而且“对美国商人并无不友好的感情”,但仍认为“在过去的一年里,他们的行为对一些英国商人来说并非完全令人满意”。作者重申,“我们最初反对的是禀帖所表现出的政策和利己动机”,而“现在反对的是”,禀帖“向一个友好国家的敌人泄露了它的意图”。(48) 1840年6月,英国政府派遣的“远征军”终于在英国鸦片贩子的翘首盼望中来到中国海岸。21日,英国东印度舰队司令伯麦(John Bremer)抵达,次日宣布封锁广州。(49)美国商人在禀帖中揭露,林则徐表示不信,而《广州纪事报》编者加以嘲笑的事,变成了现实。珠江口的封锁不仅成为英军侵略中国的第一个重要的军事行动,而且对英国以外其他国家的商人利益造成了侵害,首当其冲的就是美国。他们联名写抗议信,指出英军的封锁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违反了国际法和现存的条约,是非法的和没有先例的”。《广州纪事报》则对这几条指控进行了辩解。(50)英、美两国人士在言论上的对峙状态使一些美国人感到不安。 英、美商人之间的矛盾及其各自媒体的论战,只是鸦片战争期间的一个插曲,但这一插曲反映了这一时期中西关系的复杂性。 三、对战争与谈判的态度 鸦片战争期间,澳门的英文报刊呈现出各自不同的特点。其中,《中国丛报》的特色在于刊登大量的原始文献(包括中文文献的译文),并对战争期间的重要事件进行详尽报道(约70余篇文章),专门的评论文章则数量较少。但它往往在报道时对事件作出自己的评论,其大致倾向是越来越支持英国的军事行动,对中国的态度则从开始的同情走向越来越深的敌意。《广州纪事报》和《广州周报》发挥了发行周期较短的优势,对整个战争以及谈判的过程尽可能进行及时报道,同时也大量刊载中英双方的文献。由于其英国背景,这两份报纸都在此期间就重要问题发表了大量评论,继续反映英国商人群体的利益和愿望。总体来看,这一时期的英文媒体主要关注的内容就是持续了两年有余的鸦片战争,以及在战前和战后发生的相关事件。它们呼吁并支持对华战争,对林则徐禁烟政策进行不遗余力的攻击,对清政府的几度抵抗同样进行敌意的评论,并为英军取得的军事胜利而欢呼。 鸦片战争的爆发,当然被澳门的英文报刊当做头等大事,与战争相关的内容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占据着几乎全部版面。这些早已渴望看到英国武力在中国大展其威的媒体,为“远征军”在中国沿海的每一个“胜利”而喝彩。在今天看来,这些即时的、跟踪战争进程的报道,不仅反映了当时的媒体对于这场在世界历史上具有深远影响的战争的关注程度,而且保存了大量的历史资料,可供后人研究。这些报刊大量刊登的与鸦片战争相关的第一手原始文献,可以为我们更为深入地了解这场战争的进程打开一个独特的窗口。除对战事的动态作尽快报道外,有些内容是与英国侵略军的军事进程相配合的。例如,在英国“远征军”到来之前,这些报刊已经热烈地讨论对华战略问题,而中国沿海岛屿的状况则成为关注焦点之一。正如《广州周报》在报道中所说,“最近,黄海和其他海域的岛屿引起了极大的注意,此外,讨论还表明,我们对这些岛屿几乎一无所知”。故该报对中国沿海岛屿的情况作了粗略的介绍。(52)在英人讨论封锁珠江口后,英军的目标指向中国东南和东部沿海。《广州纪事报》、《广州周报》和《中国丛报》在1840年6月下旬都竞相刊登有关宁波、舟山、定海等地情况介绍的文章,显然了解到那里是英军的战略目标所在。而当英军占领舟山、计划继续北上后,这些报刊又将目光投向长江下游、渤海湾(时称“北直隶湾”),详细介绍这些地区的情况。同样,英军攻打厦门以及上海、镇江等地时,这些地区的情况亦成为关注的对象。这里难以一一叙述。 但到1840年底,原本迷信英国武力,指望英军一到,封锁中国海岸,清廷就会俯首称臣的在华英国人,却仍然看不到他们的目标何时可以达到。“对女王的侮辱”尚未得到昭雪,而英商却即将错过两个贸易季节。在英商为英国对华战争付出这样的代价后,英人报纸终于按捺不住了。 《广州周报》也就中英谈判发表了长篇评论,称英军已进行的武力展示只让中国人“表示礼节性的尊敬”,他们同时会看到英军“很不活跃,且因疾病流行而日益萎缩”,“在此印象下,他们不可能作出任何让步”,故英国全权公使的使命难以通过谈判来完成。在此情形下向中国人提出要求,后者历来傲视一切“外夷”的自负和虚荣心会令其感到被侮辱了。因此,不经军事上的严重挫败,中国人不会放弃高高在上的优越感,也不会改变其由来已久的对外政策。英国舰队“仅仅占领了一个未设防的小镇定海,且在5个月的时间里未采取活跃的行动,定海的堡垒又因疾病的原因遭到削弱;而中国人在认识到拖延对英国入侵者已经造成的损害,而这拖延又由他们颇有艺术的外交所导致之后,就将会毫不犹豫地运用这一武器,继续尝试通过作出貌似对英人有利的承诺与协议,以阻止英人采取实际的敌对行动”。作者提醒,根据经验,通过“要求”来与中国人交涉,除了“污辱”之外,什么都得不到。如果以往在“小事”上提出的要求都被如此对待,那么“我们怎么能指望,仅仅靠这个傲慢自负的民族的正义感,就能得到全权公使受命要求的如此重要的让步?”“只有现实的和成功的军事行动,才能迫使中国人顺从。这种军事行动拖延得越久,达成协议的困难就越大。我们希望不久之后就会看到,通过一些与大不列颠的名字和武力相称的行动,天朝的傲慢和自负威风扫地。让我们占领虎门,那样的话一种巨大的印象就会传遍整个帝国;只要炮台还保留在中国人的手里,所有的谈判都是无用的”。(62)在这篇评论里,莫勒不像以往那样假装出对“这个帝国”的善意了。 正在媒体讨论懿律的对华立场似乎不够强硬时,这位英军司令因为患病而辞职,并在 《广州纪事报》和《广州周报》分别在 中英两国政府后来都未同意上书所谓“协议”的条文,但是琦善径自在 《中国丛报》作为美国传教士所办的刊物,对鸦片战争同样全神贯注,密切注视。当义律与琦善谈判与协议的消息公布后,《中国丛报》也发表了评论表示,英军“对任何岛屿的占领对我们来说都是应该反对的”;但同时又说,“接受这一协议在全权公使这方面是极大的宽容”。显然,作者也认为义律并未利用英国的军事优势谋取足够的利益。该刊还对中国方面的谈判诚意表示怀疑。(70)在评论1841年4、5月份广州军民的抗英斗争时,《中国丛报》的评价是:“中国政府的背信弃义和残忍无情在最近的(中英)决裂的方式上表现出来,其官员不管会遭到什么苦难,人们也不会同情他们”。就在英军对广州和中国其他地区发动军事进攻时,《中国丛报》展望未来,重复裨治文和英人报刊都说过的话:“中国必将屈服或者崩溃”;还说,“其政府的排外精神,其官员的欺诈和背信弃义的行径,与所有的正义和理性原则是不相符的。我们猜测,(英军)强大的增援力量就要到了,现在这个世界有正当的理由期望,大不列颠将采取必需的行动,以在这个帝国和地球上的其他国家之间建立友好关系。在其他国家之间通行的以寻求互利互惠为目的的自由交往的原则和习惯,必须在这里得到承认和确立。缺少这些原则和习俗将无法适应时代的要求,也无法满足千百万英国对华远征的旁观者的期待”。(71)在该刊连续不断的有关战争的报道和评论中,这类指责中国、支持英军侵略的言论,还屡屡出现。至此,这份一度颇能主张正义、反对鸦片贸易和反对武力倾向的传教士主办的刊物对待中英战争的态度,已经与英国人的媒体毫无二致。 英国新任全权公使和英军司令璞鼎查(Henry Pottinger),以及新任英军海军司令威廉·帕克(William Parker)于1841年8月抵达澳门。义律的在华使命就此宣告结束,从而使他和英国商人群体之间长达数年的怨恨纠缠告一段落,在报纸上还可以偶尔看到对他的讽刺和嘲笑。1841年后的《广州纪事报》,有关对华关系和对华政策的评论大为减少,占据大部分版面的是有关英国“远征军”的各种消息,以及有关战争和谈判进程的各种文献。在这段时期,值得注意的是这几份报刊对美国第6任总统约翰·昆西·亚当斯(John Quincy Adams)在麻省历史学会支持中英战争的演讲的评论。《中国丛报》发表了亚当斯演说的全文。(72)在编者看来,这些评论是“一个在公共生活中拥有广泛经验的人的观点,值得注意和加以辩护”,“它们还清晰地显示了中国政府无权将其与人类其他部分隔绝开来的强有力的原因,其观点是从人作为一个伟大的社会体系的成员的权利演绎出来的”。编者表示,尽管亚当斯关于鸦片与战争之关系的观点有待商榷,但是同意其战争的“远因是中国人的傲慢、欺诈和无知”的观点。他还写道:“我们认为,如果中国人更好地了解他们自己的和他人的权利的话,这一战争永远不会像已经发生的那样发生”。(73) 亚当斯的演说声称要回答4个问题,即在这场战争中谁是正义的一方;战争的前景如何;其他国家、特别是美国的利益将受到怎样的影响;美国政府和人民的责任是什么。令英人报纸感兴趣的亚当斯的回答是,“正义的一方是英国”,而美国应该考虑在这场英国必定会取胜的战争中的利益。亚当斯被该报编者强调的另一个论点是,“鸦片问题不是战争的原因,这场战争的起因是叩头”,即清政府对外国的“傲慢”态度引起了这场战争。针对对华战争是否符合国际法的问题,《广州纪事报》的评论说,根据理解,亚当斯的观点是“文明世界——即西方国家——有权起而反抗中国违背自然的傲慢”,而国际法则并非绝对应该遵循的准则,“政府不应该抽象地理解国际法并依其行事”;应该迫使中国“签订平等的条约”,使未来的中、西贸易关系建立在“完全平等的基础上”。(74)编者还纠正了这篇在历史学团体发表的演说中几个明显的史实错误,但更明确的批评是,在英国舰队沿中国海岸进行战斗时,美国以及其他西方国家却在袖手旁观。美国的舰队司令加尼(Commodore Kearney)甚至在战争正酣的 麻恭的通告在 和平实现了,而且是在如此有利的条件下,以致亨利·璞鼎查爵士的名字将在他的国家的外交家中永居高位。这个条约的条款与义律上校在穿鼻达成的那一个是多么的不同!现在签订的这一个具有满足所有索赔者的空间,而且比这还多!(77) 编者还说,剩下的问题就是等待中国皇帝的批准——即说英国方面对如此令人满意的条约不会再有异议。在他看来,让道光帝批准条约不会有什么问题了,因为南京这个重镇陷于英军之手,而且还有舟山、鼓浪屿“作为实现条约条款的保证”,此外香港作为英人居留地,能驻守一支“令天朝服从的足够强大的海军”,以维护英人利益。(78)为中英关系喧嚣一时的英商终于等到了一直盼望的那一天。 结语 的确,《南京条约》几乎实现了10余年来在华英文媒体讨论中西关系时提出的所有愿望,实现了半个多世纪以来英国政府和英国商人长久的梦想,摧毁了令来华西人一直切齿痛恨的中国人的“排外”屏障,令“傲慢”、“自负”而又“愚昧”的清政府低头,令原来高高在上、长期“侮辱”和“蔑视”西方人的官员们慑服,从而使“文明的”基督教世界一举颠覆了它与中华帝国的原有关系,初步实现了对华“自由交往”的目标。在多年的压抑之后,终于扬眉吐气的来华西人,特别是英国人的兴奋与雀跃,是可以想见的。《广州周报》的评论表明,《南京条约》之所以与义律在穿鼻洋同琦善商议的口头协议“如此不同”,是因为璞鼎查率领的“远征军”采取了足够的军事行动。 从表面上看,无论是来华英国商人群体,还是英国国内的商人组织,都没有能力直接影响英国政府的决策。但这些商人及其团体长期的舆论攻势,对于英国政府最后的战争决心、行动目标与谈判方略,则有着不可忽视的影响。由英国海军舰队到广州以北的中国海岸执行封锁和禁运,占领厦门、宁波以及可以威胁大运河的地点,在靠近北京的地方显示武力,由从未涉足过对华贸易的海军将领充当全权谈判代表,这都是英商在他们的舆论喉舌和著作中不厌其烦地加以论证的对华军事行动纲领,史实证明,鸦片战争中英军基本上是根据这一思路展开军事行动和谈判的,虽然参与行动的英军的规模比英商建议的要大;开放厦门、宁波等更多的通商口岸、废除行商制度、改革关税税制和税率、在中国沿海占领岛屿、在华实施治外法权、废止对外人的一系列管理措施,等等,这都是鸦片战争前10年左右的时间里英商反复论证、频频向英国政府请愿的目标,也是他们控制的报刊一再宣扬的诉求,后来英人通过《南京条约》以及《虎门条约》、《五口通商章程》等附约取得的权益,也主要是这些内容,当然,在细节方面与英商的建议也不完全相同。更重要的是,在华英商一直鼓吹的通过武力改变中西关系格局的愿望,终于在1840年成为现实。 注释: ①The Canton Register, March 12th, 1839. ②Dent & Co. & c., "To the Right Honorable Lord Viscount Palmerston," in The ③Dent & Co. & c., "To the Right Honorable Lord Viscount Palmerston," in The ④实际上,在英国和印度的这些商人组织早就试图就中英关系对英国政府施加影响。例如,1836年格拉斯哥商人联合向巴麦尊请愿,要求英政府与中国交涉,取得与北京政府直接交往、改善英商生活条件、允许英商自建货栈、允许英商与行外商人交易、中国法律保护英人、开放厦门和宁波等港口、取得中国沿海一个岛屿、让英人在华实施海事裁判,共8个方面的权利。(见The Canton Press,November 19th,1836.)1837年2月伦敦“印度与中国协会”致函巴麦尊,要求在广州设立领事,建立法庭,派使节到北京,等等。(见The Canton Press,October 27th,1837.) ⑤The Canton Press, November 23rd, 1839. ⑥"Foreign Relations with China," in The Canton Press, August 24th, 1839. ⑦The Canton Register,March 24th,1840.在同一天的报纸上,一个署名“△”的读者也对英国政府的这种决定表示了愤慨。见△’s letter,The Canton Register, March 24th, 1840. ⑧他论证英国政府应该承担缴烟造成的损失,并指出东印度公司和议会议员们是鸦片的所有人;同时,力辩鸦片贸易无罪,故被《广州纪事报》引为同调。《中国丛报》也在此时为沃伦的书发表了书评。裨治文在评论中同意英国政府应该为被缴出的鸦片负责的观点,但驳斥了沃伦为鸦片贸易辩护的观点。见E. C. Bridgman, "Pamphlets on ⑨"Opium Claims," in The Canton Register, October 13th, 1840. ⑩Britannicus, "To the Editor of the Canton Press," in The Canton Press, March 28th, 1840. (11)Nomen, "To the Editor of the Bengal Hurkaru, " in The Canton Register, July 23rd, 1839.《广州周报》在 (12)Nomen, "To the Editor of the Bengal Hurkaru," in The (13)Framjee Cowesjee, etc., "To the Right Honorable Lord Auckland, Governor General of India," in The Canton Press, September 28th, 1839; Dent & Co., etc.," To the Right Honorable Lord Viscount Palmerston, Secretary of State for Foreign Affairs," in The Canton Press, September 28th, 1839. (14)One Long Resident in (15)"From the (16)J. Skinner. "Circular," in The Canton Register, April 21st, 1840; A Voice from the East, "To All Associations: Chambers of Commerce, Proprietors of India Stock, Merchants, Ship Owners and Other Parties in Great Britain, Connected with the East India and China Trade, or Interested in the Maintenance of British Influence and Commerce in the East," in The Canton Register, April 21st, 1840. (17)" (18)"Opium Claims," in Supplement to the (19)关于此点,参见吴义雄《在宗教与世俗之间——基督教新教传教士在华南沿海的早期活动研究》,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243-248页。需要说明,裨治文等人对于鸦片贸易本身一直是持批评态度的。裨治文在目睹林则徐虎门销烟后,除在《中国丛报》撰文介绍,还致函《广州纪事报》,肯定林则徐为代表的严禁派决心彻底毁灭鸦片走私,还说,在他与林则徐会面的整个过程中,“彻底禁绝鸦片走私似乎是其最主要的目标,也是他最深刻、最急切的关注对象之一”。此时,他仍然希望英国与中国之间能够达成“友好的协议”,后来观点才有所改变。(E. C. B., "To the Editor of the (20)E. C. Bridgman, "The New Year," in The Chinese Repository,Vol. 8,No. 9(January 1840),p.444.《中国丛报》对英国人的有限批评后来引起马儒翰的反击。他在文中将中英冲突的责任完全归咎于林则徐和中国政府,坚持认为鸦片问题并非冲突发生的原因。见J. R. Morrison, "On the Cause of Rupture between (21)"Address to the People of (22)A Fanqui, "To the Editor of the Times," in The (23)"Foreign Relations with China Ⅰ," in The Canton Press, July 13th, 1839. (24)"Foreign Relations with China Ⅲ," in The Canton Press, July 20th, 1839; "Foreign Relations with China Ⅲ," in The Canton Press, July 27th, 1839. (25)" (26)The (27)Ramrod, "To the Editor of the (28)Ramrod, "To the Editor of the (29)一个例外是,《广州纪事报》发表了一位刚从中国回到英国的读者的来信,信中公开为义律辩护,强调义律一人承担了太多的义务,而大多数在华英人对义律过于苛刻,不能体谅他的困难,对他的行动没有给予应有的信任。(见Justitia,“Captain Elliot Defended,”in The Canton Register,November 17th,1840.)但《广州纪事报》在刊登此信后,又用一整版多的篇幅,就义律长期以来的种种过错进行了详细的论述。(见Supplement to the Canton Register,November 24th,1840.) (30)"Captain Charles Elliot's Illegal Acts," in The (31)Olyphant & Co, "To the Editor of the (32)"Messes Olyphant & Co.," in The (33)The Canton Press,July 6th,1839.此评论矛头针对奥立芬行,故该行在21日致函《广州周报》进行辩解,见Olyphant & Co., "To the Editor of the (34)Olyphant & Co., "To the Editor of the (35)有关文件见The Canton Press, July 13th,1839. (36)The (37)The (38)F. B. Wells, "To the Editor of the (39)"Answer," in The (40)The (41)C. W. King, "Progress of the Difficulties between the English and the Chinese; the Position of the American Residents," in The Chinese Repository, Vol. 8, No. 9(January 1840), pp. 444-448,452,454,463,476. (42)The (43)《文录·批美国代办领事多喇那为英国五月前后欲行封港请将本国来船进黄浦开舱禀》,载《林则徐全集》第5册,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310页。 (44)《文录·批美国代办领事多喇那为英国五月前后欲行封港请将本国来船进黄埔开舱禀》,载《林则徐全集》第5册,福州:海峡文艺出版社,2002年,第309-310页。 (45)"The American Petition," in The (46)One of the Signers of the Late Petition, "To the Editor of the (47)"The American Petition," in Supplement to the (48)"The American Petition," in The (49)The (50)The (51)An American, "To the Editor of the (52)"Islands near the Coast of (53)"Commercial Treaty with (54)"Commercial Treaty with (55)A, "To the Editor of the Canton Press," in Supplement to The Canton Press, July 4th, 1840.同日报纸上有编者对此问题的进一步说明。 (56)A British Merchant, "To the Editor of the (57)The (58)George Elliot, "General Memorandum," in The (59)The (60)Dent & Co. & c., "To His Excellency Real Admiral the Honorable George Elliot," in The (61)义律与琦善在道光二十一年(1841)初的谈判,因清政府严令琦善进剿英人而宣告中断。由于无法进港贸易,《广州纪事报》在 (62)The (63)Charles Elliot, "Circular to H. B. M. Subjects Resident at (64)"Negotiations," in The (65)有关义律与琦善谈判的过程,见佐佐木正哉编《鸦片战争的研究》(资料篇),东京:近代中国资料委员会,1964年,第67-71页。义律公布的与琦善协议的中译文,见胡滨译《英国档案有关鸦片战争资料选译》下册,北京:中华书局,1993年,第836页。 (66)The (67)Supplement to The (68)"Expedition to China," in The Canton Register, January 26th, 1841.这一时期在印度的英人也对巴麦尊的中国政策和采取的措施提出批评。见Meretor, "Our Chinese Policy, To Lord Viscount Palmerston," The Sun, April 26th,1841,转引自The Canton Register, July 27th, 1841. (69)The Canton Press,January 23rd,1841.该报在 (70)E. C. Bridgman, "Journal of Occurrences," in The Chinese Repository, Vol. 10, No. 2(Feburary 1841), pp. 116-120. (71)E. C. Bridgman, "Journal of Occurrences," in The Chinese Repository, Vol. 10, No. 5(May 1841), pp. 292, 296. (72)John Quincy Adams, "Lecture on the War with (73)Editor of The Chinese Repository, "Note," in The Chinese Repository, Vol. 11, No. 5(May 1842), p. 289. (74)"The War Between Great Britain and China," in The Canton Register, April 26th, 1842.《广州周报》也刊登了亚当斯演说的摘要,见 "Opinion of the Ex-President John Quincy Adams on the Justice of the British War against China," in The Canton Press, April 23rd, 1842. (75)"The War Between (76)H. Malcolm, "Circular to Her Britannic Majesty's Subjects in (77)"Glorious News from the North," in The (78)"Glorious News from the North," in The
转自《社会科学战线》(长春)2010年6期第58~71页 责任编辑:刘悦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