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与复古派对垒的,有以唐顺之、王慎中为代表的所谓“唐宋派”。他们最初都是复古派的追随者,在散文创作方面也曾努力模仿《史记》。如茅坤自述“仆少喜为文,每谓当跌宕激射似司马子长,字而比之,句而亿之。苟一字一句不中其累黍之度,即惨怛悲凄也。唐以后若薄不足为”(《与蔡白石太守论文书》)。后来他们在阳明心学的启发下,热衷于探讨理气性命等心学问题,讲究说理、语言相对接近的唐宋古文模式比较适合表达他们的思想,于是他们自然改变了取法的对象。如王慎中“曩惟好古,汉以下著作无取焉。至是始尽发宋儒之书读之,觉其味长,而曾、王、欧氏文尤可喜,眉山兄弟犹以为过于豪而失之放。以此自信,乃取旧所为文如汉人者悉焚之。但有应酬之作,悉出入曾、王之间。唐荆川(顺之)见之,以为头巾气。仲子(王慎中)言:此大难事也,君试举笔自知之。未久,唐亦变而随之矣。”(李开先《遵岩王参政传》)至于在后世享有盛名的归有光,近代以来人们往往把他归入“唐宋派”,其实他在当时文坛上是一个孤立的存在。他一直注意学习《史记》,几乎终生未改。王慎中、唐顺之等人的思想观念和文学宗尚发生转变后,不仅对自己从前学习《史记》等秦汉散文表示悔恨,而且反过来对复古派作家模拟《史记》等提出批评。如“唐宋派”的追随者蔡汝楠就责难“后七子”的领袖李攀龙专门学《史记》,“屈曲逐事变,模写相役”(王世贞《赠李于鳞序》)。当然,“唐宋派”作家对复古派作家学《史记》表示不满,并不仅因为在写作技巧方面有分歧,深层的原因还在于他们认为司马迁和复古派作家的思想比较自由,不完全符合正宗的儒家学说。在这一点上,“唐宋派”的羽翼薛应旂的说法比较有代表性:“何(景明)之言犹或近于理道,李(梦阳)则动曰‘史、汉’‘史、汉’。一涉于六经诸儒之言,辄斥为头巾酸馅,目不一瞬也。夫‘史、汉’诚文矣,而六经诸儒之言,则文之至者。舍六经诸儒不学,而唯学马迁、班固,文类‘史、汉’,亦末技焉耳。何关于理道?何益于政教哉?”(《遵岩文粹序》) 勃兴于晚明的文学革新思潮,倡导个人性情的自由表达,与《史记》所代表和复古派所追求的古典审美理想有本质区别。代表晚明文学革新思潮在散文创作方面成就的是小品文,不再以《史记》为主要取法对象。从语言形式等方面看,它们与唐宋古文的因缘相对要深一些。明清易代之际,以陈子龙为代表的“云间派”重倡“前、后七子”的复古主张,艾南英等人则再次为唐宋八大家辩护,两派之间曾发生激烈论战。至于在小说、戏曲领域,《史记》的影响也很深远。许多小说、戏曲作品都以《史记》的内容为题材,都借鉴《史记》的艺术技巧。戏曲、小说理论家也往往以《史记》为典范,探索叙事文学的内在规律。 (作者:廖可斌,系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