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徽州旅沪同乡会是上海市民公共社会的一个缩影。在上海社会局登记取得合法身份后的同乡会，是一个以商人为主的多元的自治组织。他们采用了现代党团组织的选举法和任期法，代表着徽州同乡这个城市群体的共同利益。同乡会自筹资金，开展各项社会保障活动，如旅沪同乡教育事业、增进公众幸福事项、关于失业会员救济事项、援助乡人免除不正当损害事项、调解劳资纠纷等等。徽州旅沪同乡会实行的社会保障虽然有地域的限制，但是在上海这样一个移民社会里，各地的同乡会以及商会等自治组织所形成的一个个保障圈却也覆盖了上海市民社会相当大的空间，它们与“上海特别市政府”渐次实施的一系列颇具现代意义的包括社会救济、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等方面内容的社会保障，形成纵横交错的网络。政府与市民共同构建社会保障网络。社会保障的多元化，是民国时代上海社会保障的一大特色。同乡会的社会保障功能，展现了独立、自治的市民公共空间。
    关 键 词：社会保障 上海 徽州 旅沪同乡会
    作者简介：唐力行(1946-)，男，江苏苏州人，上海师范大学人文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从事中国近现代史、徽州研究。

    徽州旅沪同乡会①是上海市民公共社会的一个缩影。在上海社会局登记取得合法身份后的同乡会，是一个以商人为主的多元的自治组织。他们采用了现代党团组织的选举法和任期法，代表着徽州同乡这个城市群体的共同利益。同乡会自筹资金，开展各项社会保障活动，徽州旅沪同乡会实行的社会保障虽然有地域限制，但是在上海这样一个移民社会里，各地的同乡会以及商会等自治组织所形成的一个个保障圈却也覆盖了上海市民社会相当大的空间。
    徽州旅沪同乡会的经济来源是会员的会费与商人的捐助。以歙县旅沪同乡会为例，会员1945年有784人，②到1950年达1300多人，③是一个具有一定规模的同乡自治团体。参加同乡会的除商人外，还有社会各界人士，尤其是新的乡绅。歙县旅沪同乡会从1923年建立到1953年消亡，经历了30年的发展历程。歙县旅沪商人经济实力雄厚，他们积极捐助会费，第一年的特别捐助达3329元，其中房产大王程龄孙一次就捐助1000元，反映了处于黄金时代的旅沪徽州人对自组织的热情。详情可参见表1：
    

会员的会费为833元，全年支出1108.1元，收支两抵净存洋3478.79元。这在当时是一笔巨款。1924年第二届结束时的存洋比第一届结束时又有增加，为3867.79元，1925年第三届总计收入达4879.39元，开支与第一届相比有所节省，为1000.815元。
    在雄厚财力的支持下，徽州旅沪同乡会在对会员的社会保障方面发挥了重要功能。据歙县旅沪同乡会第一届报告书《本会章程》第三条称：“本会为敦睦桑梓情谊，企图同乡公益而设，其应行举行办事项如左：一、关于桑梓之慈善事业；二、旅沪儿童之教育事业；三、增进公众幸福之事项；四、关于失业会员之救济事项；五、调解乡人之争议事项；六、援助乡人免除不正当损害事项。”⑤除了第一条是关于家乡的慈善事业外，其余5条都是保护在上海的徽州人的利益，内容包含了社会救济、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等方面，现阐述如下：
    一、旅沪同乡教育事业
    徽商自古以来就有重视教育、资助家乡办学或在经商地办学的传统。进入近代后，徽州旅沪同乡会在中国经济中心上海举办新式学校，资助贫寒同乡子弟入学。早在1922年，安徽公学便已建立。次年4月《申报》有两篇报道，其一记载学校成立一周年庆典：“西门唐家湾旅沪安徽公学，开办已经一年，就学者日形踊跃，昨日为该校一周年纪念。上午十时举行纪念会，教职员学生百余人，齐集礼堂，奏乐，唱国歌校歌，向国旗行礼毕。由校长李振亚致开会词，次由教职员及学生演说，奏乐，进茶点而散。”⑥其二记载学校为满足同乡需求增开班级：“西门唐家湾旅沪安徽公学，自实行学历分组法后，学生日见增加，故班次教室及一切设备均不敷用。该校校长李振亚，特于昨日召集教职员会议，决定即日增加教室及班次各一，并添聘盛厚甫君为英文教员，闻盛君曾在南京金陵大学毕业云。”⑦据《申报》1929年3月4日的报道，还可知道学校对从徽州转学来的学生只要有转学证书或成绩单就可“免试插班”，还“增加自助学额，酌免学费，以惠寒素”。对于“客籍学生一律待遇”。⑧
    1924年4月22日歙县旅沪同乡会召开评议会，会上评议员“许伯龙、罗纯夫、徐云松等提议照章程第二条旅沪儿童教育事业之规定，拟设立义务夜校，名为歙县旅沪同乡会义务夜校，公推罗纯夫、许士骐、徐云松、张杰夫、汪景山、汪季文等办理。并公推罗纯夫为校长”。⑨
    徽宁旅沪同乡会还在上海举办新安学校、徽宁学校。据1930年“呈为遵谕改良学务据实呈覆仰祈鉴核事”⑩载，两校的校董由5位徽州籍的文化名人担任，他们是著名画家黄宾虹、许士琪、名医王仲奇、上海《时事新报》馆编辑朱曼华、上海新闻记者公会常务理事兼《上海新闻报》编辑余空我。
    又据1949年4月12日《歙县旅沪同乡会公函》，该会还主办商业补习学校，详情如下(11)：
    查本会第五次理监事联席会议关于本会主办商业补习学校一案决议各项于下：
    1.决议该校定名为歙县旅沪同乡会商业补习学校，其经费除学费收入外，由本会福利委员会按期定量补贴。
    2.推定洪镇康、吴承禧、方炜平、章载功、许士骐、江肇周、徐大公七人为校董，组织董事会，呈请上海市教育局立案。
    3.聘请沈祁会计所为名誉校长，推定洪镇康为校长、程仁灏为总务主任、沈祁兼教务主任、程定楷为书记。
    4.由会通知该校董事，定期就职，并请全部校务交由董事会办理。
    该校校董会组成强大，由7人组成，他们分别是：洪镇康，歙县旅沪同乡会理事长、统益袜厂经理；吴承禧，理事、银行家；方炜平，常务理事、万丰染织厂总经理；章载功，理事、长城纱布公司经理；许士骐，理事、画家；江肇周，理事、画家；徐大公，理事兼总干事、大公药厂经理、国防部审判战犯军事法庭书记官。基本涵盖了金融界、工业界、文化界和政界。总务主任程仁灏则是同乡会监事，曾任江苏高等法院书记官。可见同乡会对培养子弟学习商业专门知识的重视。
    同乡会还建立图书馆。《申报》1924年1月3日载《歙县旅沪同乡会二届选举纪》，其中有“许伯龙主席报告十年会务情形暨收支各项，并声明创设图书馆，置办各种书籍，以供会员随时借阅”。
    同乡会在教育方面的建树并不局限于办学校。上海是十里洋场，商场上更是纸醉金迷，因此同乡会重视传统道德的倡导，例如敬老尊贤。1947年上海市政会议通过“发起敬老尊贤之议”，“提倡其旨乃在改良风尚，达到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之古训，俾可培植良风，复兴中庸之道”。6月29日同乡会推举歙县旅沪耆宿徐识耜先生，认为他“德隆望重，适合敬老尊贤之意旨”。在给市政府的报告中，歙县旅沪同乡会叙述了理由：“本会为响应敬老孝贤运动起见，敬以本县旅沪耆宿徐识耜先生，报请录案参加。并将徐老之行历累述于后以裨考核。按徐识耜先生，字丹甫，世居新安江滨，岑山之畔，伊迩于黄山白岳，得山水之清。耆年硕德，今已八十有八，而精神矍铄，等涉健步，若花甲未迂者。平生淡泊自甘，不慕名利，君子素位而行，通经乐道，力行忠恕，旅沪三十又七年，满门桃李。”(12)更为可贵的是，同乡会还倡导国学，从根本上提高同乡的精神道德素养：“徽宁旅沪同乡会常委曹志功等为提倡国学起见，特组织黄山国学社，敬请徽州宿儒胡泽山担任讲师。凡对于国学有研究兴趣者，不分性别，不论是否同乡，均欢迎参加。简章可致函同孚路一零二弄六号该会服务股索取。”(13)
    二、增进公众幸福事项，重视“共谋同乡利益”
    1949年4月12日歙县旅沪同乡会鉴于时局动荡，大多会员处于危难之中，更需同乡会救助，发出《公函》，建议组织福利委员会：“查本会第五次理监事联席会议关于组织本会福利委员会一案，当经决议照案通过，凡系本会理监事(后补在内)均为当然委员外，并另推福利委员33人，即日成立福利委员会，定期讨论福利事项。”该委员会除了原来的理监事全体参加外，还增加了33个委员，从制度上照顾到各个方面、不同层次同乡的利益。
    其实，为同乡谋福利是日常工作，是同乡会建立伊始便着力实施的。其中最为突出的是举办医院为客居异乡的会员治病。1924年，徽宁旅沪同乡会召开理事会，专题讨论筹建医院事项：“医科提出组织徽宁医院案。由曹志功代表该科说明理由。经众讨论，决定先行设立医院筹备处，从事进行，在医院未成功之前，先在会内设立临时施诊所，敦请中西医义务施诊，并推曹志功拟定设施计划，即日提交评议会取决。”(14)数日后又开会进一步落实：“徽宁旅沪同乡会发起组织徽宁医院，救济贫病同乡，业由理评两部通过，并推出筹备员从事进行。前晚开第一次筹备会。郑介诚主席报告本案经过后，首议在筹备期间先设施诊所案，主席说明理由，经众讨论，表决通过。次议聘请中西医士案，决定中医部请黄仰蘧、邵亦群担任；西医部请邓源和、江周海担任；药剂部请曹志功担任。即日由会备函敦请。次议筹备经费案，决定用筹备处名义印发捐册，请两属同乡热心赞助，当场由詹铭珊担任捐助开办费洋五十元，又代表洪鉴庭捐助洋五十元，曹志功报告会员黄兰荪代募到随安堂捐助洋五十元，公决致函申谢。次讨论施诊时间及办法，决定俟医士聘定后，共同商酌。”(15)从《申报》1929年7月14日的报道可知，同乡会在沪上举办医院，“施诊施药，不取分文”：“北泥成桥新闸路口鸿祥里2136号，徽宁旅沪同乡会附设之徽宁医院，向例每届夏令，举办临时施诊所三个月。不论同乡或非同乡，均可前往求诊，施诊施药，不取分文。该所并备霍乱预防针，义务施打。闻今载聘定担任诊务者为沪上著名医师邓源和、叶植生、张坚志三君云。”(16)据《申报》1931年6月8日载，徽宁旅沪同乡会召集执监委员第二次联席会，“吴苍民提议本会夏令施诊继续办理案，议决，在施诊期内由会印送施诊施药券，委任中西药，分区办理”。可见“不取分文的原则是每期执行的”。
    在医疗方面，同乡会还挽留避乱来沪的同乡名医在沪施诊，并由徽州旅沪名流诚意推荐。而名医诊疗费用“同乡减半”，突出了乡谊。
    金君敕辰，徽州婺源之世儒医也。曾任江西景德市监试国医委员。天资聪敏，潜心医学。年十九即临症，其读书得闻既不离古，亦不泥古。凡时感伏气七情六欲妇科儿科，或当用温用凉用补用泻，或以泻为补、以补为泻，择用先师何法何方，千变万化、应用无穷，故其活人之多有口皆碑。积三十余年之经验，著有《医林真谛》多书。洵国医界中名宿也。近以避乱来沪，同乡等挽留沪上，请其济世。倘有患病者，幸勿交臂失之。寓公共租界北浙江路海宁路口福康里二千零零五号，另有诊所。
    介绍人：丁仲英、许筱甫、余静波、高晓之、郑铿源、钱耀初、胡松圃、金里仁、俞养涵、许世英、汪伯奇、余朗溪、朱晋候、高君若、傅立槐、朱智仁、汪惟英、朱凤池、俞绍舜、吴荫槐、孙子茀。择即日七月六号开诊。(17)
    徽宁旅沪同乡会还办有南市斜桥时疫医院，为贫穷同乡治病。同乡会还继承会馆的传统，把客死他乡的贫穷会员的丧葬列为日常要务来抓。他们在上海设立丙舍和义冢，为客死异乡者厝棺或埋葬棺柩、资助运柩返乡。上海的义冢土地有限，他们还在徽州购置土地，设置岑山渡首安堂第二殡舍。从档案资料可知，抗战后发生了殡舍土地纠纷，同乡会理监事联席会议仔细研究法律，(18)指示岑山渡首安堂驻歙县的董事们据理力争，终将土地收归。以下两段资料可以帮助我们了解殡舍纠纷的内容：(19)
    事由：致岑山渡首安堂第二殡舍董事曹德聪等，请调查看守人张季仂私将公地赠与程美根并进行调解由。
    查本会于五月二十一日下午三时召集理监事联席会议，讨论关于岑山渡第二殡舍看守人张季仂私将殡舍旁余地移赠程美根一案。徐(大公)总干事提议拟先请当地首安堂董事曹德聪、程锡蕃、程日安、洪泽民、程智涵、程仁灏就近调查事实进行调解。请公决一案，议决照案通过，相应录案函请台端查照，即希就近与各董事取得联系，由曹德聪董事为召集人，约定日期同赴该处查勘(所有该地售主及税亩四至已详单抄寄程锡蕃君)，再行另约张季仂、程美根到场进行调解，并望将调解经过情形联名函报本会以便核夺为感。此致董事
    歙县旅沪同乡会理事长方炜平
    事由：为函复岑山渡首安堂驻歙董事(曹德聪、程智涵、程仁灏、程锡蕃、程日安、洪泽民)并指示法律要点会同再向程美根交涉业权由。
    案准贵董事等本年六月十五日复函，关于函内所载各节，业已提交本会第十五次理监事联席会议议决，处理办法应以法律点为根据。该地既据称为农人张庆寿昔年开垦，后被程美根发现，道光年间小买退批向开垦人收回，耕种有年，何以在首安堂置买之时、定界之后，程美根迄未提出业权交涉，而其所持道光年间之契约，并未注明受退人之姓氏，又别无足以证明赓续取得权源之书证，仅持一纸不记名小买，即佃权契据，何能援作不动产所有权之证明?且佃权须在继续状态中。兹即让步，姑认程美根条约内不记各人之后裔，而失去占有已逾百年，即佃权当亦无主张之余地。尤有进者，首安堂进业时，订有界址，四至分明，此地为四至之外，本会绝不过问，否则公然占有十五、六年后，尚不容他人出而混争?原档既无税亩字号，又无四至，是否即系该地之佃据，尚属疑问。应请贵董事等依据上列各点之要旨，会同再向程美根交涉。并召集原出业人、原中人根据原卖约责令出业人理楚。并希转饬张季仂妥为看守，以尽职责。尚希惠复为荷。此致
    程日安、曹德聪、程锡蕃、洪泽民、程仁灏、程智涵
    理事长方炜平
    治病、安葬固然是有关会员切身利益的大事，同乡会本着“勿以善小而勿为”的精神，尽可能多地为会员着想，提供福利。抗战胜利后歙县旅沪同乡会又建立复兴食堂，为同乡提供食宿：“窃维本会自去冬建巢会所，纯为谋同乡之联络与福利事项而兴建，并举办复兴食堂于会所中，乃为便利往来京沪杭同乡之膳宿。”(20)
    同乡会十分重视为客死异乡的会员送终。《申报》1932年9月28日刊有《皖同乡会公祭洪明庆》一文：“安徽旅沪同乡会执监委员洪明庆，经营纱厂事业，对于社会公益尤为热心，前任该会常务理事维持会务，不遗余力。在一·二八沪变之前，因愤暴日横行，积极筹抵劣货方法，致操劳过度，得中风病逝世。同乡皆深惋惜。昨日其哲嗣禹钦昆仲，在牯岭路普益代办所设奠受吊，并请许静仁(21)题字，该会复联合徽宁同乡会公送挽辞祭筵。公推许筱甫、李振亚、余朗溪等十人代表致祭，采用徽州祭奠仪式礼节，颇为隆重。又该会干事彭养吾服务颇著勤劳，亦因于今春沪战时，该会派往上海战区难民临时救济会服役，并主办第二十二收容所，辛劳过甚，风寒之疾，于本月二日病故，身后甚为萧条。该会特于日前，常会决议抚恤云。”同乡会为过世的旅沪同乡举办悼念活动，这些做法都会大大增强同乡的凝聚力。
    三、失业会员救济事项
    对于失业会员，同乡会或是帮助介绍工作，或是资助回归家乡。以下是兴华茶行监察、同乡会监察委员汪俊臣为同乡汪荣介绍工作而给同乡会总干事徐大公的信函，及徐大公应求而给医院的推荐信，这是众从事例之一：
    事由：汪俊臣来之函为同乡汪荣介绍职务由附件：履历一份拟办：致徽宁同乡会主办南市斜桥时疫医院，为看护或职台等职，1946年8月6日。
    “歙县旅沪同乡会徐大公先生钧鉴!迳启者，兹适同乡汪荣君由家乡来沪谋事，委托鄙人介绍莅会，已为推荐。对于其技能夙谙医道，近年抗战期中均在对方医院服务，素有经验，故敢特烦吹嘘，是为感德，附事履历为感展阅为荷，专此前筹安。汪俊臣”
    事由：致徽宁旅沪同乡会南市斜桥时疫医院，为介绍汪荣为看护由总干事徐大公文牍汪渭徽。1946年8月8日档案字第9号
    迳启者：顷接本会汪会董俊臣来函，略称同乡汪荣前在歙县卫生院等处服务有年，对于看护职尤具相当经验。兹闻贵会组织南市时疫医院规模宏大，需用看护职员，必多请为介绍等由。查汪君所称各节，确属实情，为特具函介绍汪君前来请予录用，聊尽同乡互相之义，至为感戴。并希赐复为盼。此致徽宁旅沪同乡会南市斜桥时疫医院。(22)
    在无法为失业同乡找到工作的情况下，徽宁旅沪同乡会施以救助，从1926年的救助报告表(表2)我们可以看到，大多是应同乡的要求资助他们回乡。
    

表2中值得注意的是，受助人员虽都为徽宁两府所属12县的同乡，但要求回里的同乡所去的目的地并不都是徽州，有的是去往大通、芜湖、九江，这些是受助同乡在来沪前已迁居之地。
    抗战爆发，徽州旅沪同乡纷纷逃难，回归家乡。徽宁旅沪同乡会为此建立救济委员会，做了大量工作，资助近千名同乡回乡：“自沪战爆发，本会即进行救济战区被难同乡办理收容遣送工作。月余以来，分批遣送同籍者为数已近千人。惟查尚有已经登记而未领取乘车证或已领有乘车证尚未报请遣送者数尚不少，为特登报通告。凡已登记或已领有车证者限于即日起至五日止，每日上午九时起至下午四时止，携带登记证及已领乘车证亲来同孚路一○二弄六号徽宁同乡会报到，以便分批遣送。倘逾期不来报到，认为自行放弃，一律为无效。再在此期内停止登记以便调整，并希望注意为荷。”(23)
    抗战胜利后，内战又起，经济形势并未好转，同乡大量失业。为资助贫寒同乡回乡，歙县旅沪同乡会做了周密安排，凡确为贫困者由同乡会给川资4万，其中1万是上海到杭州的川资，在上海领取；到达杭州后，受助者再凭证到同乡开的复昶棉布号领取3万元，作为返回徽州的船资。这样可以确保受助者顺利回到故乡。为此，同乡会预付了30万国币，储存在复昶号。(24)救济失业同乡回里的工作是由一张上海、杭州、徽州同乡组成的网络来完成的。
    还有一类不愿从业的游民，同乡会申请将其送至游民工厂习艺，“俾图自立”：(25)
    徽州黟县旅沪同乡会近因时有同乡人结党到会，强索钱财不遂，任意吵闹，妨碍安宁。故于昨午由该会代表汪守惕偕代表律师陈子棠同投共分公廨第一刑庭，指控同乡人胡倍松。据称，胡来会借钱接济，已非一次，既不回籍，又不在沪营业，前日又纠党三人来会，强索钱财不遂，胡闹不已，是以报捕房拘究，并递呈声请状略云。为声请出示将留沪不法黟县同乡发送游民工厂习艺，请求晓谕。①因屡有留沪不法无业黟县游民至黟县同乡会及同乡会强索钱财，吵闹不休。②兹有维持地方安宁起见，拟将该黟县游民送入江湾游民工厂习艺，以期改进。③声请人已于江湾游民工厂商妥，将送入之黟县游民，各授以相当手艺，俾图自立。④此项声请，不独对于该游民及声请人双方有切身之利益，抑且公共地方治安之前途实利赖之……判准照原告请求，将被告送往江湾游民工厂习艺。
    四、援助乡人免除不正当损害事项
    同乡会会员大都经营商业，客居在外的徽州人极易受到来自各方的不正当损害，1924年、1925年的《申报》所反映的徽商受损害的事件就有营业场所被流氓捣毁的三星楼事件、大来当主被盗谋杀案、茶叶店伙计吴载寿被人殴毙事件等等。这些事件反映了旧上海社会秩序混乱，治安条件极差，警匪勾结残害百姓，越货杀人之案无日无之，商人的产业与人身安全没有保障。同乡会中士绅、商人勉力援助乡人免除不正当损害。
    三星楼菜馆是一家徽菜馆，业主邵运家，地点在南市三角街。1925年3月19日夜8点许，有流氓20余人来店夜餐。餐毕会账时，用假币(铅角)充数，为司账所拒。流氓恼羞成怒大打出手，致6位伙友受伤。当即报告岗警，岗警反庇护流氓，将受伤的6位伙友及数名流氓带往警署。流氓又纠集百人，各带凶器，将徽菜馆捣毁，抢去账台所存钱币。警署、检厅并不追究，而是释放被押的人员，并说殴打之事即此了结。邵运家只得到徽宁旅沪同乡会求助。3月23日徽宁旅沪同乡会召开理评联席会，援助三星楼被人捣毁案：“余鲁卿主席。经该楼股东代表章震东报告肇事情形，街邻王某申述目睹状况，胡佩如报告亲往调查情形，经众讨论，认为纠众行凶非特妨碍商业，抑且扰乱治安，该管警察事前不能消弭，临场又不能弹压，事后复听信一面之言，颠倒黑白，亦觉有亏职守。议决除函请检警两厅秉公撤究外，并函请县商会、各路商总联会、南区商联会一致援助。”在给检警两厅的信函中，徽宁旅沪同乡会严正指出：“窃思上海为万商云集之地，该流氓等竟敢于光天化日之下纠众行凶，且抢劫银洋，行同盗匪，似此目无法纪，扰乱治安，若不从严惩治，商店焉敢贸易。而当地岗警，既不能弭祸于事前，复不能秉公于事后，拨之保卫商民之旨，似觉有亏职守。敝会惩前毖后，隐忧万分，用敢据情函请钧长对于该管警署溺职殃民之处，赐予撤究，庶此后地方治安，商民营业，两受其益，不胜公感。”(26)
    在徽宁旅沪同乡会的呼吁下，各路商界总联合会复函表示赞同，其原函如下：(27)
    迳复者，日前接诵公函内开，贵会会员劭运家经理之三星楼莱馆，于本月二十五日夜，被流氓数人滋扰，捣毁什物，损失甚巨，并将抽屉内钞票小洋铜元劫夺一空。案经检厅提审了结，业经延请律师另案控追损失等情，并以后地方治安，商人营业，深以扰乱为虑。示会援助前来。据此，当经敝会议决遵照办理，除即日致函淞沪警察厅厅长常，请即饬属认真保护，以冀嗣后商店居民不致再有此类案件发生外，特此奉闻，至祈台洽是荷。此致，徽宁旅沪同乡会理事长余
    上海各路商界总联合会启
    三星楼徽菜馆的遭遇还得到了菜馆业同业公会的援助。该公会3月24日“假沪城公所开会，讨论对付办法，同业到者五十余人，公推路永江主席报告此事实情。嗣经到会同业讨论之下，佥以该徐正福等系当地流氓，三星楼被若辈捣毁以来，不能开市营业，若不请求官厅究惩，后患堪虞，且与同业营业前途大有关碍。遂公决除函请徽宁旅沪同乡会援助外，一面具状地检厅，请求秉公究办，以儆凶横而维商业云”。(28)
    迫于“徽宁旅沪同乡会等各团体打抱不平，遂呈到厅，要求秉公撤究”，(29)地方检察厅立案、拘捕并审讯为首肇事者，“判令徐正福等三被告每人各交二百元保出外，听候究办”。业主邵运家有同乡会的支持，“继续具诉到厅声称，当时该流氓等纠众来店行凶时，附近商民均皆目睹证明，照钧厅亦已查询明确，为此请求速为讯判，俾商店得早日开市，以维商业”，(30)最终维护了自己的利益。
    相比之下，大来当铺店主杨少舫的命运就更为悲惨。1924年5月11日杨被盗谋杀，亲属远在徽州，靠同乡向徽宁旅沪同乡会报告：“顷据同乡胡咏青、程步青来会报称，会员杨少舫向为山海关路大来当经理，前晚被盗谋毙，已有捕房获有嫌犯女匪一人，死者尸体业已勘验收敛，惟死者亲属现不在沪，请求本会予以援助。经众讨论，请公廨转饬捕房从速缉凶。”(31)信函在《申报》上发布：(32)
    为大来当主被盗谋杀案本埠山海关路大来当店主杨少舫，日前被盗劫货刃毙，详情已志前报。杨系徽宁同乡会会员，该会特为此事致函公廨，请速辑盗。并谋善后，函稿如下：迳启者，顷据敝会会员胡云卿、金云清、程步青、胡愔怡等联名函称，兹有敝会会员杨少舫，徽州休宁人，现年四十九岁，向在本埠山海关路开设大来当押当，不意于本月十一日晚，突遭男女盗匪数人入内行劫，致遭刃毙，尚有十四岁学徒，亦系徽州人，不知下落，此案业由捕房获有女伙盗一人，惟死者杨少舫家属，现不在沪，遭此惨祸，警悼良深。而失踪学徒，是否因惊避匿，为盗谋毙，生死未明，为此函请敝会加以相当援助，以期早日破案，以慰冤魂等情到会。窃以此案经过，业已解案，谅已洞鉴案中各情，惟死者杨少肪家属远离，今竟横遭非命，哀痛如何，自应据情至恳贵公廨迅饬各捕房从严缉凶，限期获案，并查明失踪学徒，实为德便。抑又有进者，迩来租界境内，盗风甚炽，越货杀人之案，无日无之，敝会会员大都经业商业，托庇幈幪，毖后惩前，破多危虑，并希望垂念商艰，严饬各捕房严加防范，以保治安，商幸甚，冒昧上渎，不胜惶悚之至云云。
    1924年8月9日，又发生歙县同乡会会员、西门张恒兴茶叶店店伙吴载寿在九亩地被巡警王学德凶殴立毙的事件。“前晚八时一刻，九亩地物华实器店门首，发生曾为茶叶生理之徽州人吴载寿被人殴毙凶剧。业经拘捕凶手王学德，解往二区一分所转解警厅。昨日上午九时许，死者之族叔吴绍沛(系护军秘书陆军第六混成旅书记官)及亲族汪裕泰茶叶号黟汪世叶二人，分至皖同乡会、徽宁同乡会呼吁，报告寿殴真相，及泣求援助等情。当由二同乡会特推詹铭珊前往肇事地点侦察真相。下午一时，至九亩地向各邻居侦察真相。系上午十一时已由检厅检验馆殓，乃折至四马路汪裕泰茶叶号向汪世叶询问。汪君谓肇祸真相，有住在附近晏庆里之同乡妇人方吴氏可作指证。方吴氏曾目睹吴载寿路过实器店附近，因尘遗致与站岗巡警冲突，忽有一形似落差巡警者(指王学德)向吴臀部猛踢，又被一武装之警士用枪柄横击数下，殆欲前往劝解，吴已倒地气绝等语。詹君当以巡警行凶；事属重大，特又回报同乡会集议援助，并托汪转请证人吴方氏于今日下午出席皖同乡会理事会报告，至徽宁同乡会特定下午开会。”(33)会议“到者三十多人。由正会长代表程律谐主席，徐云松记录。议决办法如下：①吴荫槐提议，先由本会四人调查此案情由，并阅报载，有妇人吴方氏出为死者见证人，且带受伤，本会应派员慰问。议决，公推吴咏霓、汪俊臣、吴雨畴、吴荫槐四人为本会对于此案交涉员。②公推四交涉员俟聘任报告到后，即赴本会法律顾问处商议援助进行。③致函安徽同乡会、徽宁同乡会、徽宁会馆及本会会董徐季龙先生，请其一致援助。④闻徽宁同乡会明日开会，即请四交涉员届时出席。⑤请四交涉员明日至吴方氏处慰问。散会”。(34)
    8月10日，徽宁旅沪同乡会也召开紧急会议，“推罗纯夫代理主席。由曹志功介绍吴新樵请议援助岗警殴毙吴载寿案。歙县同乡会代表吴咏霓(尸者三叔)、汪俊臣，吴雨畴、吴荫槐及证人吴方氏，报告肇祸经过毕。理事詹铭珊报告调查情形，请众讨论。讨论甚久。结果：①致函地检厅依法起诉，秉公究惩。②致函警察厅请将凶警王学德按例严惩，以谢地方。③由三同乡会法律顾问联合进行法律手续。④由尸属延请律师向法庭起诉。末由曹志功报告理事部对于此案之意见，遂散会”。(35)8月17日，徽宁旅沪同乡会又一次开会，“议援助同乡吴载寿被殴毙命案，经曹志功、李振亚、吴鼎九、汪履安等发言，均主尽力援助。结果，议决办法如下：①代尸属聘请律师，至法庭依法控诉。其律费由徽宁、歙县两同乡负担。②指实警察行凶情形，致函警厅。③两同乡会合吴案委员会。④推派代表向同乡汪幼农、徐季龙君乞为援助。当即公推吴咏霓、吴荫槐、汪醒斋、汪俊臣、詹铭珊、曹志功、李振亚、吴雨畴、吴鼎九等为委员。另推吴雨畴、汪醒斋、李振亚、吴咏霓、吴荫槐、曹志功六人往谒汪徐二君”。(36)同日，安徽同乡会召集理事会，表示“本会当极力援助”。(37)
    综观上述三事件，可以看到徽州人在客地谋生极为不易，他们在上海所能依靠的就是亲属和同乡，同乡会可以说是他们的靠山。同乡会在处理会员受损害的事件中，首先是重调查研究，重法律，他们有自己的法律顾问，为贫穷的会员斥资请律师。在同乡会的活动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到士绅、商人与同乡会组织三者的互动。在上海这样的国际大都市中，力量更为强大的同乡会取代了宗族组织，但血缘与地缘关系仍是同乡会的纽带。商人们的资助使同乡会有了雄厚的经济实力，而士绅的崇高地位使同乡会在上海有着社会势力。例如，他们“推派代表向同乡汪幼农、徐季龙君乞为援助”。徐季龙，名谦，安徽歙县人。1904年应试及第，成为进士，进入翰林院仕学馆攻读法律。1907年毕业以后，先后任翰林院编修和法部参事职务，主持制订全国的新式法律。1908年任京师地方审判厅厅长、京师高等审判厅检察长。1910年，同许世英赴华盛顿参加国际司法会议，并考察了英、法、德、俄等国的司法制度。1912年3月，任司法部次长。此后去上海，加入了基督教圣公会，并发起组建全国基督教救国会。1917年南下广州，任孙中山广州军政府秘书长。1919年以观察员资格参加巴黎和会，回国后被聘为天津《益世报》主编。1921年，任孙中山政府最高法院院长。徽宁同乡会建立之初徐季龙曾担任该会评议长。作为士绅，徐季龙乐于为同乡会伸张正义。
    五、调解劳资纠纷
    徽州旅沪同乡会会员是多元的，不仅有资方，也有工人，因而调解劳资纠纷是同乡会的一项重要工作。1924年徽属制墨工人罢工事件曾在沪上轰动一时，《申报》差不多天天都有报道，关注这一事件进展。以婺源籍为主体的徽属墨工要求增加工资三成，而店主则坚持不允。从6月9日起，至7月27日结束，罢工相持近50天。参与调解的有警察厅和同乡会。从徽宁旅沪同乡会6月23日给警察厅陆厅长的信函中，可以知道同乡会对劳资双方的内情最为清楚，其调解的立场也较为公允。信函的内容如下：
    陆厅长钧鉴，敬启者，墨业工潮一案，迄今近两旬，双方日趋极端，风潮愈演愈烈，此诚工人之不幸，亦敝会所引以为憾者也。谨将工潮之起源，以及调处之经过，约略述之。本埠墨业，均为徽州旧属之休宁、婺源、绩溪、歙等人士所经营。各帮各自为政，不相与谋，其待遇工人亦各沿旧习。闻有变通成例，而酌予加资者，如休、歙等帮是。其最拘泥旧章，一成不变者，以婺源帮为尤。而婺源一帮营业，又局各县之冠，故工人人数，亦达四百三十余之众。据婺源工人来会报告工人苦况，及店主待遇不良，生活难以维持情形，敝会当以勤劳多获之意勉之。洎夏历端节左右，工人以生活所逼，忍无可忍，提出条件，要求店主加资，店主亦将待遇工人之真相登报露布，彼此相抵相抗，而罢工之风潮起矣。工人遭此不幸，来会求援，敝会以双方均谊切同乡，不可持之过激，致伤情感，爰即开会，公推代表出面调处。所持调解要议，即一面劝告工人安心上工，条件让步，一面劝告店主，改良旧章，酌加工资，期以和平了结，消弭无形。又恐转达情愫致有不周，特推徽属耄望熟悉劳资情形者为代表，冀祛隔阂。敝会之于乡谊可告无罪。不意店主方面不予谅解，意婉言拒绝。敝会以第三者地位，又处此情状，亦惟只求官厅出任仲裁，俾得各安生业。而孰知店主不善处置，致有聚众算帐，挤扎伤人之事。此诚可为太息者也。现该帮工人声音，全体一致出厂，另寻生计。值此生活维艰之世，社会上陡增数百失业工人，回里无资，谋生无路，商业治安，亦难保不受影响，伏祈贵厅长俯察舆论，悯念苦工，在是以维持生活限度，饬令酌予加资，俾该业双方，均得早日营业，则感荷仁施，岂有涯涘。倘有责在敝会者，属在乡谊，所不敢辞，谨布悃忱。诸惟谅察，敬颂政绥。
    徽宁旅沪同乡会谨启六月二十三日(38)
    可见，在徽州从事墨业者涉及4县，其中又以婺源为主。婺源墨业最为守旧，坚守成规，不肯加资。同乡会出于乡谊，也出于对工人的同情，出面调解，希望双方妥协，酌加工资，结束罢工。但是同乡会并无实际的制约权，所以反复强调乡谊的立场，期待双方的理解和退让。从6月11日徽宁旅沪同乡会首次开会讨论徽属墨工罢工案，就表明其不偏袒资方，而是从同乡的角度出发，致力于劳资调解的立场。会上“宣读婺帮墨工来函，继由工人代表程炜庭报告此案经过，旋由胡开文立记店主报告该店伙友罢工情形，略谓敝店系歙帮，所有待遇工人情形与婺帮不同，而伙友亦一律罢工，殊属不解，请为援助。经郑介臣、吴鼎九等相继发表意见。结果，推代表路文彬、汪禹丞、郑介诚、曹志功四人向双方调解，以期早日解决”。(39)《申报》6月14日有《同乡会调停之经过》的报道，称“徽宁同乡会代表曹志功偕同安徽同乡会代表路文彬二人，昨向婺帮店主方面接洽一切”，“曹路二人即告以同乡会出为调解，全顾念乡谊，乃息事宁人之意”。《申报》6月16日的《安徽同乡会理事会纪》也强调“本会应工人之请求，念各方均属同乡，故为征求意见，以融洽同乡感情，当时该店主并无具体表示云云”。
    工人方面，在吁请同乡会帮助时，也是强调乡谊。《申报》6月18日载《墨工罢工昨闻并录》：“工人方面徽宁同乡会求援函云：徽宁同乡会执事先生鉴，敬启者，敝工人等为要求加资，以维生活，曾经缄恳贵会主张公道，以救我工人于万一。不料各店主恃其财力，运动官厅，不仅压迫工人，而调停人亦多被其侮辱。现罢工已旬日之久，竟置之不问不闻，若再迁延时日，工人等惟有一死而已。务乞贵会再本良心上之主张，作有力之援助，以谋最后之解决，则工人等诚感激无尽矣。”当工人因罢工旷日持久，生活发生困难时，是同乡会伸出援手。《申报》7月7日的《墨业工人出店后之救济》载，工人借宿全皖会馆，同乡纷纷捐款救助。“墨业工潮决裂后，工人食宿无着，甚为恐慌。昨该工人等致函皖同乡会，请假全皖会馆为住所。”该信函称：
    安徽同乡会诸乡长钧鉴：窃吾婺源墨业工人，自六月八日停工，转瞬将逾一月。多蒙诸乡长体念数百苦工，代向店主方面调解，不意店主对于调解一概拒绝。我工人间关来沪，只待此专门手艺营生，一旦停工，势将饿殍。店主只知以金钱魔力压迫工人，而邻里亲故之谊毫不加以顾恤。工人等多方迁就，彼仍置吾等于死地，不得以全体出店，冀其觉悟，稍发天良。乃出店之后，彼犹请警厅迫令上工，身如重犯。有川资者均纷纷回里，身无分文，又无亲友可投者，亦只好忍饥露宿，束手待毙而已。现蒙俞朗溪先生悯念苦工，允予拯救(指定闸北德大公米行按月拨有食米)。惟吾工人无栖身之所，亦不能沾米浆之惠。爰有工人六十名，冒罪前往全皖会馆借住，俟稍息残喘，另图别计。伏仰我诸乡长胞与写怀，乡谊情切。为此不揣冒昧，谨为卖禀。倘蒙恩予借住，则再生之德，没世难忘。哀哀上告，伏乞矜全，敬请善安。
    婺帮墨工六十人同叩上，七月六日。
    他们在进入安徽同乡会后，还得到了同乡的个人资助：“至皖同乡方面，私人出而救济者，已有多人。昨南市大昌米行，汪葵石助洋十元，俞朗溪助食米洋五十元，无名氏助洋三元。现该工人即自来水亦尚无着，故借祁门同乡会自来水应用云。”(40)《申报》9月7日的后续报道称：“墨工自迁入全皖会馆，皖同乡纷谋救济。昨又有南市大昌米行经理张升如(上海人)捐洋十元，又茂昌祥厂油作经理吴凤魁(如皋人)、店东刘镇泰(宁波人)捐洋十元，又法租界镇和执事何湘谷(镇江人)捐洋十元，均由俞朗溪君经募，又明星影片公司郑介诚捐洋五元云云。”社会各界也纷纷表示同情和支持。
    警察厅的立场与同乡会有所不同，从《申报》的标题为《警厅劝令工人上工》一文便可知：“本埠徽帮制墨工人，要求店主增加工资未允，以致全体罢工。曾由店主方面詹沛民具名，以工人代表朱润斌等五人煽惑罢工等情，具呈淞沪警察厅，请为制止，并乞查办到厅。经陆厅长准词饬传，该代表朱润斌、程炜廷、余宾述、王利丰、俞金桂、五名到案，发交司法科研讯。经刘科长当庭劝令该代表等各传谕工人，即日开工。至于工人要求增加工资一层，自当由厅调停，劝谕店主方面酌加在案。嗣后该代表等劝导无效，仍然均不上工，事为警厅刘科长访恶，以该工人不应违抗官厅命令，故于昨日又传朱润斌等五代表到厅。着于今日(十四日)令各工人务各一律开工，所有工人方面要求之条件，仍当由厅妥为调解，必须各工人满意云云。该代表等遵谕而退。”(41)同样是“妥为调解”，也说是“必须各工人满意云云”，但是其立场是不准罢工，“令工人务各一律开工”，十分清楚是偏向资方的。同日《申报》的《迫令罢工之被押》一文说：“本埠婺帮制墨工人，因要求各店主加给工资不遂，全体罢工，迄未解决。该工人等侦悉河南路胡开文墨店仍有工人在内工作，于前日午后，有工人曹灶祥、鲍善芝、胡普贤等多人，拥至该店内，迫令在工作各人一律罢工，被该店内之胡洪开报告捕房，派令中西包探往将曹等三人拘押。昨晨解至公共公廨第一刑庭。照据原告代表慕思律师上堂陈述前情，并诘据证人胡洪开供称，本店工人，本在闸北厂内工作，因被告等强迫罢工，迁至公共租界河南路店内工作，昨日被告等又来逼令停工等语。又据见证胡姜君供称，各工人工资于正月间已加给三成，此次要求加给，已允照原定工资加给成半，各工人亦应允，岂知工作一天，次日复有罢工。据闻悉听从工界救亡会之言所致。此种举动，有礙营业云云。讯之被告三人，均不认强迫罢工。据称，乃往索欠工资。经关沪员核供，商之英马副领事，以被告等均有不合，判各押西牢一月示儆。”徽州四邑的墨工情况不同，绩溪墨店主与工人达成妥协，工人继续上工；婺源墨工令其一律罢工，被公共租界公廨(法院)判拘押一月。
    店主方面为维护既得利益，不肯让步，谈判陷入僵局。“徽宁会馆代表汪莲石、汪允辉向店主劝告让步，即可结束。乃接洽结果，店主绝对不肯让步，以致两代表将店主意思向工人说明后，即声明不再负调解责任。而工人方面，亦坚持非达到加资目的不可。”会馆方面调解失败，于是由同乡会向警察厅提出建议，要求对店主方施加压力：“现皖同乡会代表汪禹丞，鉴于店主压迫过甚，已将此意函达警厅司法科刘科长，请其传谕各店主，加以调处，功德无量云云。”(42)
    警察厅也认识到仅仅压制工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还是得依靠同乡会来调解。于是“警厅仍请皖同乡会调解”。“警厅方面，自接省令嘱为持平处置外，仍拟函请皖同乡会代表汪禹丞出任接洽，俾工潮得以早日消弭云。”(43)在同乡会的调解下，罢工风潮最终平复。《申报》7月27日以《墨业工潮完全解决》为标题作了报道：“店主已允即日加资。婺帮墨工，自迁出全皖会馆，全体回店上工，相持二月之工潮，业已告一段落。店主方面，经各调人竭力疏解，对实行加资日期，已允在工人上工之日起算。但际兹炎夏，墨作出贷，本甚移少，故各工人除在清晨工作三四小时，下午多停工歇息。工人中尚有十余人因故不能上工。墨工代表朱润斌前因工潮决裂，因愤投浦，现闻工潮既告解决，昨特至皖同乡会各调人处表示谢忱。惟自身深受痛苦，不愿再行上工。皖同乡怜其苦况，拟谋设法救济。警厅自闻墨工上工消息，已派探调查上工情形，呈报省长，查照云云。”(44)
    同乡会对旅沪同乡提供的保障是多方面的，它们从各个不同的维度保障了同乡的生存与发展。民国年间各地旅沪同乡会、各种行业的商会等等自治组织所推行的社会保障，覆盖了上海市民社会相当大的空间。它们与上海特别市政府渐次实施的一系列颇具现代意义的包括社会救济、社会保险和社会福利等方面内容的社会保障，形成纵横交错的网络。政府与市民共同构建社会保障网络，社会保障多元化，是民国时代上海社会保障的一大特色。同乡会的社会保障功能，展现了独立、自治的市民公共空间。
    注释：
    ①徽州在上海的同乡会多达7所，分别是歙县旅沪同乡会、徽宁旅沪同乡会、祁门旅沪同乡会、婺源旅沪同乡会、绩溪旅沪同乡会、休宁旅沪同乡会、黟县旅沪同乡会。
    ②《歙县旅沪同乡会会员名册》，1945年制，上海市档案馆藏，上海社会局档案：Q6-5-1034。
    ③《社会团体调查表》，1950年8月4日，上海市档案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1。
    ④《歙县旅沪同乡会第一届报告书·收支报告》，1923年，上海市档案馆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3。
    ⑤《歙县旅沪同乡会第一届报告书·本会章程》，1923年，上海市档案馆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3。
    ⑥《安徽公学一周年纪念会志》，《申报》1923年4月21日。
    ⑦《安徽公学增加教室及班次》，《申报》1923年4月14日。
    ⑧《旅沪安徽公学招生》，《申报》1929年3月4日。
    ⑨《歙县旅沪同乡会开会记》，《申报》1924年4月22日。
    ⑩《私立徽宁小学立案》，1930年，上海市档案馆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235-1-1196。
    (11)《歙县旅沪同乡会公函》，1949年，上海档案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1。
    (12)《歙县旅沪同乡会关于徐识耜适合敬老尊贤之意旨呈请备核和社会局批复的函》，1947年，上海档案馆藏，旅沪同乡档案Q117-27-18。
    (13)《黄山国学社征求学员》，《申报》1938年11月5日。
    (14)《徽宁同乡会理事会记》，《申报》1924年5月17日。
    (15)《徽宁医院筹备会纪》，《申报》1924年5月27日。
    (16)《徽宁医院临时施诊所开幕》，《申报》1929年7月14日。
    (17)《徽州大名医金敕辰到沪》，《申报》1932年7月4日。
    (18)《歙县旅沪同乡会二届选举纪》载，同乡会聘有法律顾问：“聘请何世祯何世枚为本会法律顾问，如会员中有事发生，得以有所保障。”《申报》1924年1月3日。
    (19)《歙县旅沪同乡会关于调解首安堂基地纠纷的函》，1947年，上海档案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16。
    (20)《呈上海市各界慰劳前线战士代表团》，1948年，上海档案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17。
    (21)许静仁(1872～1948)，名国安，安徽马鞍山人。出身贫寒，经营盐业而获利。最早是大生纱厂的股东、董事，是南通张謇事业的支持者和投资者，又是其事业的继承者。当张謇独子张孝若在上海被刺遇难以后，他出任大生企业集团的董事长，受命于危难之际。日寇占领期间，他拒绝与日合作，坚持民族立场，维护民族工业，与企图吞并大生集团的日本侵略者作了不懈的斗争。
    (22)《汪俊臣来之函为同乡汪荣介绍职务由》，1946年，上海档案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20。
    (23)《徽宁旅沪同乡会救济委员会紧要通告》，《申报》1937年10月2日。
    (24)《歙县旅沪同乡会关于向有关单位申请劝募、药品、施药及迁送、救济、介绍职业问题的函》，1947年，上海档案馆藏，旅沪同乡会档案Q117-27-20。
    (25)《黟县同乡会请送游民习艺》，《申报》1924年5月23日。
    (26)《徽宁同乡会开会纪》，《申报》1925年3月24日。
    (27)《三星楼行凶案之昨讯》，《申报》1925年4月3日。
    (28)《菜馆业开会援助三星楼》，《申报》1925年3月26日。
    (29)《三星楼状诉流氓行凶捣毁之审讯》，《申报》1925年3月30日。
    (30)《三星楼行凶案之昨讯》，《申报》1925年4月3日。
    (31)《徽宁同乡会理事会记》，《申报》1924年5月17日。
    (32)《徽宁同乡会致公廨函》，《申报》1924年5月18日。
    (33)《皖同乡会援助吴载寿毙命案》，《申报》1924年8月10日。
    (34)《歙县同乡会紧急会议纪》，《申报》1924年8月10日。
    (35)《徽宁同乡会紧急会纪》，《申报》1924年8月11日。
    (36)《徽宁同乡会开会纪》，《申报》1924年8月18日。
    (37)《安徽同乡会理事会纪》，《申报》1924年8月18日。
    (38)《墨业工潮之昨讯》，《申报》1924年6月24日。
    (39)《徽宁同乡会紧急会议纪》，《申报》1924年6月12日。
    (40)《墨业工人出店后之救济》，《申报》1924年7月7日。
    (41)《警厅劝令工人上工》，《申报》1924年6月14日。
    (42)《又讯》，《申报》1924年6月28日。
    (43)《墨业工潮昨日之调解讯》，《申报》1924年7月23日。
    (44)《墨业工潮完全解决》，《申报》1924年7月27日。
    

责任编辑：田粉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