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崎市定的《中国史》,被收入《宫崎市定全集》第一册,是一部写给日本人的普及性中国通史。首先需要说明的是,该书完成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故应对其受限于时代有了解之同情。一方面,四十年来史学界取得了不少新的成果,其中颇有足以替代或更新宫崎氏旧说者的部分;另一方面,宫崎氏不能外于时代思潮而孤立存在,书中所展现的许多观念、许多倾向,是当时日本(乃至“文革”中的中国)之社会政治现实的折射与反应。因此,需抛掉后来者之“偏见”,才有利于更好地阅读和理解该书。 在《结语》中,宫崎市定宣称:“历史学不是单纯的史料堆砌,应当是事实的理论体系。换言之,是在选择的基础上构建的学问。为了体系,对于构成重要支点的部分,某种程度上,我是凭自己的眼光查明合适的确切文献。因为完全与自己无关而依靠他人之眼确认的,是不会成为有自信的体系的。”(《中国史》320页)这里面尤其使我觉得应该予以重视的,是在自己观察之基础上建构学术体系。作为一部通史,欲完全摆脱他人的研究,或者欲对中国历史的所有时段与所有方面都有所研究,几乎是不可能的任务。但宫崎市定在整个中国史领域,在他所认为的重大的、值得研究与重视的问题上,都有精深的理解。从本书的参考文献解说中,即可令人吃惊地发现这一点。这是传统日本汉学的扎实之处。对比于西方中国学热衷于构建理论体系,而其基石则是他人的研究成果,则理论体系之有效性如何,或许不无疑问。而再将其理论移植于中国,回过头来从理论出发观照历史,又有多少真实的有效性,个人是颇持怀疑态度的。 另一个问题便是,要选择哪些历史事实,从而构建一个什么样的体系,这是要自出手眼的地方,“要有学者的个性渗透其中”。在《全集》第一卷的《自跋》之中,宫崎市定尤其强调了自己以“景气”为核心的经济史观,而这,便是宫崎氏的“个性”与独得之处。 宫崎市定继承了内藤湖南对于中国历史的分期,即以太古至秦汉为古代,三国至五代为中世,宋至清为近世,而又增加以中华民国成立之后为最近世。由三分到四分,在本质上并无太大的实际意义,关键在于划分背后的依据为何。当年读内藤湖南《概括的唐宋时代观》与宫崎市定《东洋的近世》,即感觉宫崎氏“唐宋变革论”主要建基于经济方面的变革,而与内藤以时代精神作区隔(这是我个人的理解)表现出明显的不同,甚至我都觉得这是两种不同的“唐宋变革论”,貌同而实异(当然宫崎对内藤所概括的几方面都认同,且予以深化,但在最根本处则有着明显不同)。所以他会有“宋王朝是一切以经济优先的财政国家”(《中国史》196页)之结论。更推而广之,宫崎氏的分期,实际上也是经济史观的反映。他的分期依据,主要即在于中国宏观经济之“景气”与否。他认为,古代是好景气一直持续的时代,经济高速发展,所以能够带来秦汉帝国的强盛。中世之特色则是经济的退步和恶化,社会则具有分裂、离心的倾向。至近世,景气变动的周期缩短,大约一个王朝即构成景气的一个周期。而总体上,近世都笼罩在空前好景气时代造就的“文艺复兴”之下。至于最近世,则是工业革命后带来的革命性的新的飞跃。在宫崎市定看来,社会、政治的好坏与经济景气的波动有着一致的倾向,是经济景气在根本上影响着中国社会的发展。当然,这里还要指出的是,宫崎氏的“景气”说是一种动态的、历时性的趋势,而非静止的某一时刻的状态。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