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风流气度,前代所无。正如魏晋以前,凭几早已是燕居良伴,却绝无弯曲之姿。先秦至汉代的凭几为一根横木,两端安足,古板而严肃的线条透露着礼制意味。《周礼》记载了贵族用几制度,朝廷会为长者颁赐凭几和鸠杖,后世如《北齐校书图》《历代帝王图》《步辇图》这些画作中,名士和帝王凭依的仍是礼仪性的直几。 但曲凭几似乎枉顾了礼制肃穆的需求,而着意于人性化的设计,它的曲面能贴合人体,外张的三足增加了稳定性,以便使用者随意调整凭靠的姿态。当人青睐一种器物时,必然是被物的气质引发了共鸣,魏晋便选择了曲凭几。这个时代没有千篇一律说教式的忠臣孝子,只有一个个独立张扬的自我,追求最惬意的生活方式和精神的永恒自由,他们相信圣人“明足以寻幽微,而不能去其自然之性”,希望建立一个尊重自然的新秩序,为之生,为之死。 虽然身为武将,朱然的木刺却透露出他的道教信仰。而不论是朱然,还是我们熟知的赤壁之战的周瑜,淝水之战的谢安,或是那些清谈度日的魏晋名士们,他们浑身散发着超脱的气息,乃至连顾恺之画笔下推演佛教义理的维摩诘都沾染上了,作“隐几忘言之状”。 北朝以降,随着佛教和胡俗的影响,古人的起居发生了很大变化,席地而坐逐渐变为垂足高坐,凭几这样跪坐时用来倚伏的小型家具,已不为日常必备。晚明高濂在《遵生八笺》中叹曲凭几:“此式知者甚少,庙中三清圣像,环身有若围带,即此几也,似得古制。”器物和宗教未必有什么直接联系,但物有性格,在没有这样性格的时空里,它也将悄然隐退。 (作者:王佳月,单位:北京大学考古文博学院) 【一物案语】 天地生一世人,自足了一世事。当我们应用考古类型学为器物分期断代、以梳理其源流时,应该看到在每类器物形制演变背后所潜藏的思想、审美情怀和设计理念。 一时代有一时代之思想,也有一时代之艺术,无不渗透在它遗落的每个细节之中。“孤鹄蟠膝,曲木抱腰”的曲凭几已随同魏晋风流,遥远地缩成了漫漫长夜中的一个星点。我们如今所立足的时代,又将有怎样的思想和艺术,以慰此生,以达后人?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