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提示】大家都掉在历史的纯粹的偶然性黑洞中，“人性”就成了此中幽微的但却是唯一的萤光。
    最近看到一本写历史的书，颇有文采，考证见功夫，讲前人的错误也不是捕风捉影。读这样的书，是可以指望从其对前人错误的分析中得到很多启发的。结果如何呢？
    的确有启发：原来历史可以这样写。但我生也愚，恐怕错会了那本书的意思，所以我得把下面要说的这种写历史的方法，严格界定为我自己体贴出来的设想；而对那本大作，一个句子也不引用。
    比如讲到某个政党，写书时可以这样“娓娓道来”：它只不过赶上了一大堆偶然的好运气，先是几个毛头小子碰到一起，在外人的掇弄下，开了一个连日期都记不清的会，成立了一个什么小宗派；尔后是碰到军阀内讧，它又捡了个漏，搞起了割据；再往后是碰到日本人来了，它在日本人和蒋先生的军队之间那些鸡鸣三省、谁也不管的地方，捡了十几块根据地，坐大了；最后它碰到蒋先生糊里糊涂，顺手捡了个天下。你说，你说呀，这是不是瞎猫碰到死老鼠，交了一大堆偶然的好运，有什么伟大、神圣可言？你们非要说这也伟大，岂不太蒙昧、太弱智么？
    你就这么写，不用担心有人怀疑你有不那么堂皇的一面，猜度你有沮丧、幽怨、唠叨甚至猥琐的心理：老天呐，你怎么就不假手于我，怎么就不让我赶上这么好的运气，哪怕只赶上一个，在日本人和蒋先生的军队之间捡块根据地，顺手捡个天下？那我不就和他们一样青史垂名，或者和他们一样独裁霸道？老天呐，你不公！唉，现在赶不上了，但法子还是有的。“古人制字鬼夜泣”，文字是我的独门暗器，轻而易举叨叨出几页东西，就足以指点江山，一言九鼎，或显己超迈伟大，或使人遗臭万年！不要担心，在下再次郑重声明，这是在下的设想，你绝没有这样的心思；别人要这么想，是他不考据、不博学，是他被洗脑、太主旋律；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不和你同心同理，他就没有“人性”，就不是人！
    对了，大家都掉在历史的纯粹的偶然性黑洞中，“人性”就成了此中幽微的但却是唯一的萤光。在这巨大的黑洞中，它能指示我们前后、左右、上下、往来么？鬼知道，这是形而上，何必去追究？你傻呀！但是你仍然可以凭它衡量一切，臧否一切，而且可以用之得心而应手：对自己喜欢的人，尽可以发掘他的“人性”，吃饭，睡觉，也拉屎，还过夫妻生活，像慈禧，据说就有许多许多情人，多么温馨，多么“人性”，怎么就落后、就反动、就卖国了呢？对自己不喜欢的人，尽可以讲他这也不“人性”、那也不“人性”，他吃饭、睡觉，马牛羊也吃饭、也睡觉，他能算有“人性”？谈得上伟大？
    你也别担心，别人读这样的书的时候会浩叹：做人不能这样做！而且一个叫鲁迅的人还那么刻薄：“的确的，谁也没有发见过苍蝇们的缺点和创伤。然而，有缺点的战士终竟是战士，完美的苍蝇也终竟不过是苍蝇。去吧，苍蝇们！”我宽心，也请你宽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毕竟萤光之下战士的缺点和创伤比苍蝇的完美更容易发见一点，写出来也更容易吸引读者的眼球，更容易奠立自己卓然的地位；而且，鲁迅绝对不是说你我，我是他老人家死后才出生的，你更年轻，你就放心这样写吧！至于什么“尔曹身与名俱灭，不废江河万古流”，完全是不通不通，狗屁不通！
    嗨，瞧我这番无厘头的话，“出乎尔者，反乎尔者也”。
    对了，还有四个字：“戒之戒之！”好不容易引了一段古文，好像是圣人的话（未查），要是漏了这四个字以及一个或者两个标点，博学的大师又要因我的谫陋而责怪全体大学生“读不懂古文如何如何”，岂不罪过？阿门！

责任编辑：李秀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