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农”与徐志摩 “卡农”是一种曲式的名称,特征是间隔数音节不停重复同一段乐曲。我推崇的配乐《卡农》则是帕赫贝尔创作的一首变奏曲,又作D大调《卡农》,它也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卡农》。《卡农》曲长5分钟,算是微不足道的小品,旋律简单朴实,但结构精密,一般以大提琴启奏,三把小提琴间隔八拍后依次加入,拉奏相同的旋律,低音部则由八个音符组成同一旋律,从头至尾重复28次。 徐志摩留下约280多首诗篇,其中有歌咏爱情的,有写景状物的,也有反映社会生活的。我独爱其爱情诗,在塑造爱情柔美的艺术形态之外,丰盈的意象里还透露着人生的单纯信仰,这是徐志摩对理想人生的不放弃。诗歌的音乐性对中国新诗而言无疑是一个历经反复讨论却又始终无法完全解决的论题。而谈论诗情则无需这么谨慎和麻烦,诗和情总是适宜与音乐遥契的,例如我来北京了,喜欢在失落时听肖邦,喜欢在下雨天坐在飘窗上听kiss the rain,喜欢在深夜听马友友,迷茫沮丧时喜欢用两部低音炮只加一个副高音主箱听《出埃及记》……如果可以把徐志摩的爱情诗视作是他理想人生憧憬的艺术表现,他对理想伴侣和纯粹爱情的追求,似乎是他衡量理想人生完成度的最重要方面,而这全部的诗心,似乎都在谱写一曲“卡农”。《卡农》像极了朦胧而又富有信念的情诗,它不像浪漫派作品那样高潮迭起、惊心动魄,只在反复平常的进行中交相共鸣,而平凡的韵律却隽永了瞬息万变的生命底色,同一旋律以同度或五度等不同的高度在各声部先后出现,造成此起彼落连续不断的模仿,一个声部的曲调自始至终追逐着另一声部,直到最后……最后的一个小结,最后的一个和弦,它们会融合在一起,永不分离。 我常想,这种总体上趋向平和温暖,其间又有无数天地纵横、神鬼相依之默契的基调,是不是就是徐志摩的理想人生及其映射之爱情?徐志摩当过主声部,也当过副声部,主旋律顺利过,也做过倒影处理,纵然开始再甜蜜,中段再默契,结尾处却总是少了最后一个和弦,不是主声部未奏,就是副声部未鸣。徐志摩痛苦于这种感觉,写下极富灵性的诗句,有的出乎直抒胸臆,有的源于刹那的情思与幻觉,他的爱情逼迫他做出多少甘苦的尝试,他的诗歌便有多少起承转合的形式,徐志摩对现代白话诗表现手法的丰富,其灵感几乎是来自理想与现实、理想爱情与现实姻缘的错落,他与张幼仪、林徽因和陆小曼的情感羁绊,既成就了他,也给他以终生都走不出的精神困局。好在徐志摩的性格算得上越挫越勇,芸芸众生,一起长大、一起变老,真正需要的只是那么一次演绎的机会,双眸几间,锁不住脉脉情戚,他的爱情诗和《卡农》一样,适合父母子女、夫妻、或苦恋多年的情侣来演绎,那种对完美默契孜孜不倦的追寻则是最关键的那个“核”…… 爱情与爱情诗 毫无疑问,徐志摩的爱情诗,以丰富的想象、精巧的构思、清新秀逸的意境、细腻委婉的抒情、动态的美和理想的光辉、多样的艺术表现方式等特质拔萃出类。然而,学界对徐志摩爱情诗的评论不一,争论的焦点不外乎其诗歌属性和思想内涵。 先说诗歌属性。茅盾在《徐志摩论》中指出:“……志摩的许多披着恋爱外衣的诗,不能够把它当作单纯的情诗看的;透过那恋爱的外衣,有他的那个对于人生的单纯信仰。” 这一说法颇有拥趸,认为徐志摩的许多爱情诗并不是真正的情诗,而是“披着恋爱的外衣”或假“恋爱”写“单纯的信仰”。徐志摩曾坦言自己的部分诗作乃生活“波折的留痕”(《猛虎集》序文),这自然是说他的某些诗篇跟生活经历有关,更有论者据此认为徐志摩的爱情诗就是他情爱生活的直接写照。事实上,如果徐志摩爱情诗里的爱情只是“外衣”,它一方面在概念上消解了“爱情诗”的应有之意,又与诗中可感的情真意切互斥;如果称其为诗人情爱生活的直接写照,那么便取消了诗人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文学创造力,也拉低了诗歌朦胧、跳跃、亦虚亦实的美学境界。再论思想内涵。一种观点持基本否定的态度,认为徐志摩的爱情诗是情欲的诗歌,没有什么内容,名为爱情实则色情,更谈不上任何反封建意义。另一种观点则持全面肯定态度,认为这类诗歌是徐志摩对一切爱的歌颂,徐志摩的诗,不论写爱情、景色、人物,其思想全在爱祖国、反封建、倡人道,在追求爱、自由、美。看法之不同几近两个极端,其原因一在对徐志摩的好恶差异,二在所持的诗美标准差异,三在对徐志摩诗歌和诗学的把握程度差异。徐志摩是一个具有复杂思想又不乏浪子气质的诗人。他憧憬美且真的爱情,又无法实现于自我经验到的现实,此番自我拉扯注定指向爱情诗的复杂性,因而也就难以对其进行简单的肯定或否定。徐志摩的爱情诗,有的写对爱情的憧憬和对真挚爱心的追求,有的写热恋中的焦灼和失恋的忧伤苦痛,有的写得到爱情的欢欣满足和深情被摧残的愤懑凄惘,还有的直接写情趣……所有这些,构成徐志摩爱情诗的思想内涵,既不乏表现个性解放者,也的确有就爱情写情趣者,不可一概而论。 窃以为,徐志摩爱情诗成就之最高,还在意蕴充盈之美学境界。徐志摩的知识结构,一方面汲取西方诗艺的优长,另一方面又继承中华古典诗词传统,因而得以在融贯中西、博古通今的基础上力求创新,其爱情诗除在总体上呈风格清新、音节和谐的美学特质,还不乏意境美、柔情美、含蓄美和忧郁美。徐志摩是新月派的代表人物,虽然新月社以闻一多倡导的“格律诗”著称于世,放之于徐志摩,却没有严格的“三美”主张,他在《艺术与人生》中说道:“我们没有艺术,正因为没有生活”,“人生的贫乏必然导致艺术的贫乏”。正是由于徐志摩有着为爱活、为爱死的生活勇气,他在诗歌境界的塑造上才层出不穷又卓有成效,特别是在诗的形式上,追求诗的“分行的抒写”和“浓得化不开”,在爱情诗里尤为突显。 不懂诗歌的人也能读懂徐志摩,诗情真实,诗意浓烈,兴奋与低落一再交错,各种情绪喷薄,很好读懂,也不难体悟到某种超验意义上的美——原来,诗和《卡农》通篇都是一个男人跟一个无所谓具象与否的女人说道“爱你”,她跳到他眼前的那一下,我们读到了第一行的首字、听见了第一个音符,再往下,我们知道生活被唤醒,竖琴开始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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