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明德和艾芜的合影。 龚明德手绘的艾芜南行漂泊图。 艾芜《漂泊杂记》的民国版本。 龚明德翻阅珍藏的书籍。 艾芜的《南国之夜》精装本,上海良友公司1935年3月出版。 《南行记》多个时期的版本。 “一带一路”文学解码 漂泊,那是人生最销魂的事。艾芜认为,这是个人式的享乐,应该放弃。 学者龚明德,偏偏又将这“漂泊”珍藏,并努力“侦破”。龚明德与艾芜,交往虽然只有短短12年,但侦破漂泊的文字密码,他已经耗时34年,此后仍将继续。 从1983年到2017年,眼看艾老的遗物,如水银泄地般流出,他很痛心。 他像个收荒匠一样,在地摊上、在民间、在拍卖公司,捡拾着艾老的遗物。 收藏,是为了精确解密这位曾在南丝绸之路流浪过的文豪: 一个卓尔不群、惊世骇俗、倔强一生的艾芜。 执着 扎进文字侦探的世界 5月18日,雨后清晨,微凉。 川师大校园里,一幢古朴旧楼三楼。窗外翠柳莺啼,屋内书香满怀。 龚明德照例一杯绿茶,清香氤氲,翻阅他的珍藏。 这时,微皱的眉头,总是那么舒展。尤其是翻开民国时期出版的艾芜书籍。 他的屋子藏书丰盛,俨然一个百花园,蔚为大观。 艾芜,占有重要的位置,一个三米长、两米高的书架,全是各个时期出版的艾芜书籍。 《南国之夜》精装本,民国二十四年三月版;《南行记》,民国二十四年十二月版。 诸多民国版的书籍中,1937年6月商务印书馆出版的《芭蕉谷》,最为精美,封面上烫金的字体,至今未掉。 乡党情怀,成为艾芜早期出版作品的敲门砖。《南行记》,就是巴金出版的文学丛刊系列丛书。 “这个系列当时巴金出版了160多本,作者80多个,后来都成为文学大家和名家。”龚明德对于巴金慧眼识人,有极高的赞誉。 艾芜的系列书籍中,龚明德引以为傲的是《文学手册》批改本,花了几千元买到手的。 “为了买这本书,借了很多人的钱,每次还人家100元,一两年才还清。” 研究艾芜的人很多,龚明德算得上权威。不止因为有艾芜研究学会会长的头衔,还有他的严谨与执著。 龚明德的收藏,不是走马观花,而是像侦破探案一样路径鲜明。 《南行记》有10多个版本,包括香港的盗印本;《文学手册》10个版本;《漂泊杂记》5个版本,全是民国的。 没有比较,就不知错漏。每个版本比较,龚明德发现,艾芜的文章在不同的出版社,总会错字、漏字。 有出版社错得离谱,他拿出一本《艾芜全集》,上面是用黑笔小楷密密麻麻地批注。“一首《扛夫的歌》,竟然掉了21行。” 辛苦的追溯,犹如大海捞针。他得在拍卖行、在民间、地摊上,收集艾芜作品的最早版本,包括民国时期的报纸,那时有艾芜的连载。 孜孜不倦,深谷探幽。他考证文章有两大亮点:“一是版本的考证和汇校,二是书信的钩沉和解密。” 即此,有人称龚明德是“中国现代文学研究界中的福尔摩斯”。 寻觅大家文学,“侦探”形象跃然纸上。 收藏 小火炖煮艾老的文化 龚明德曾解释文化二字的含义。“文”就是要像小火熬汤那样,“化”是要用文火融化。 收藏,亦是如此。1983年,他开始收藏艾芜,一封书信、一件手稿,得到不易。 这个过程,恰如小火炖煮,慢慢溢出艾老的文化。 1992年,地摊上,他偶然发现艾老与名人交往的10多封书信。 欣喜若狂,却又沮丧之至。“人家要价600元,那时我一月工资不到80元,买不起。” 书信的拥有者,是在无缝钢管厂工作的钟贵友。对于地摊上这个求信若渴的年轻人,钟贵友有意攀谈。 得知对方是艾芜迷,遂生几分好感。此后,钟贵友与龚明德有了书信交往。 来往熟了,钟贵友提出把艾老的信件送给龚明德,他还是不敢要。“人家是工人家庭,要养家糊口。” 没有比龚明德更适合的买家,钟贵友保存着信,也一直没有出手。 等待,终究是美好的。龚明德最终筹得“600元巨款”,买回了艾老的信件。 另外一份艾老的手稿,他至今引以为憾。 那是艾老寄给四川文艺出版社的《山中历险记》,“山是一层一层地高上去,但并不均匀,有的那边高一点,这边又低一些……一个在丰饶的原野里长大的人,从来没有见过山的,走到这样的大山里,真是感到稀奇、惊异,甚至害怕。” 字迹清秀,还有多处红笔修改。这份手稿,朋友要价1.2万元。 对于经济不宽余的龚明德来说,理想价位是3000-5000元。 朋友不干,他就三番五次请别人吃火锅。岂知,朋友吃了也不嘴软。 最后,朋友还是给了他一个优厚的待遇:给一份影印件,作为研究,不对外公开。 因为收藏耗资巨大,这也是龚明德弄得很穷的原因。 不过,他最近又开始筹措一笔巨款,好几十万元吧,想购回艾芜的一批遗物。 这是广东一公司去年秋拍的37份藏品,包括中央政府任命艾芜的任命书、享受国务院津贴证书、手稿等。 欣喜 日本朋友璧还艾芜遗物 艾芜留下的五百多万字的作品中,《南行记》、《南国之夜》、《丰饶的原野》等已经成为经典传世之作。 不仅载入中国文学史册,还被翻译成日、俄、英、德、朝、匈、波等多种文字传播海外。 所以,喜欢艾芜,不乏海外研究者。特别是研究艾芜的日本学者杉本雅子,及其供职的日本大阪帝塚山学院大学,对艾芜的遗物保存功不可没。 龚明德说,1995年,艾芜去世后的第三个年头,艾芜的家属在整理艾芜的手稿和藏书等遗物时,发现由于未能妥善保管,不少图书刊物和纸质印品和手稿、名人往来书信毁损不轻,一家人心痛万分。但没有找到一家相宜的公家图书馆收藏艾芜的纸质遗物,经一位研究艾芜文学的日本朋友杉本雅子帮助,日本大阪帝塚山学院大学同意无偿代为保管艾芜的手稿和藏书。 现代化的帝塚山学院大学图书馆花了两年人工,耗资100多万元人民币,对艾老的手稿和藏书进行了详细的分类整理,精心保管。十年间,藏品保存有致、一尘不染,没有丢失一件藏品。 2005年,日本大阪帝塚山学院大学将这批藏品捐赠给中国现代文学馆。 时任校长加纳武说:“艾芜先生闻名于世,他的文学成就永载史册。这十年,我们能把他的手稿和藏书保管下来,现在又让它荣归故里,对我们来说是一件非常荣幸的事,也是我们对人类文化事业的一份贡献。” 艾芜的文学是丰饶的,表达也是多样的。 龚明德主编的《艾芜资讯》已出版20期,常寄给日本、缅甸、马来西亚的文学爱好者。 其中,包括帮助收藏艾芜遗物的朋友——日本帝塚山学院大学副校长、杉本雅子教授。 2016年6月23日,杉本雅子曾致信龚明德,内容是中文书写,落款是日文。 “您交给坂井教授的艾芜资讯,我昨天收到了。谢谢!我从王沙那儿得知在新都举行成立艾芜研究学会的消息,作为一个长期关注艾芜的人,也作为他遗嘱的朋友,我在此向您表示衷心的祝贺和感谢!我前几年在花城版《芭蕉谷》里写过〈试论艾芜笔下的女人形象〉,有机会请您指教。另外我一直很关心他对《乌鸦之歌》做的修改,我自己也写过小文章(日文),过了很长时间不知道中国方面有没有这方面的论文。我这五年因为学校的差事太多,没有时间深刻面对艾芜著作。很遗憾。” 相见 老人脸膛保留着漂泊印记 旅行是丰盛的,也是孤独的。 龚明德的办公桌旁,一幅手绘的“艾芜漂泊图”,清晰地勾勒艾芜的南行足迹。 悬挂于此,他有不一样的认识,简单的图画,藏着生命的河流,装满漂泊的寂寞。 从四川到云南、从缅甸到上海,艾芜最终回到四川,扎根于乡音的世界。 文学后辈龚明德,正是在这样的轨迹中,被淡黄的斜阳、被寂寞的微笑折服。 与艾老相见,这念头一经催生而不可收拾。 1980年,秋天。 成都新巷子19号,龚明德第一次拜见艾芜。 没人介绍,他敲开了一个四合院黑漆斑驳的大门。 应声赶来开门的人,一身旧棉袄、旧棉裤、旧套鞋,走路都不太快捷的中等个头老人。 “请问老人家,艾芜老师在不在?” “我就是。请进,请进。” 那时的龚明德,是失望的。 “印象中的艾芜应该是一派侠士风度,叱咤风云的长髯老者,而且要说一口流利的普通话。” 但面前的艾芜,稀松的头发,随意散在脑顶,瘦而黑,重要的是讲一口地道的川音土话。 不容怀疑,这就是艾老,脸膛还保留着早年漂泊南亚次大陆灼热阳光的印记。 文学后辈的问题,他几乎不假思考,低声一串一串回答问题,全是背诵课文式的平声平调。 这次拜访,龚明德收获很大。 艾芜把一生使用过的乳名、大名、小名、学名、化名、笔名一一陈述,甚至连汤氏家族辈谱讲完。 艾 芜 轶 事 失业 1944年秋,艾芜由桂林逃难到重庆。初到山城,也曾遭遇失业的困境。 龚明德保存的一份重庆市档案馆资料,详细记录了一次失业的过程。 陶行知推荐艾芜去一所学校任教。不料,邮差失误,书信到达时,为时已晚,对方教员已聘满。 对方客气地回函,“机缘不巧,遇有虚缺,将来再邀。” 在这期间,艾芜只得编辑抗敌协会重庆分会会刊《半月文艺》计60期,虽然不拿编辑费,但在上面发了文章,报馆就可以付稿酬。 再东挪西凑,弄得勉强养家糊口。 1946年,艾芜才到陶行知担任校长的社会大学义务任教。 粉丝 1981年春天,作家高缨与艾芜一同访问云南边疆,重温艾老走过的南行之路。 一天晚上,艾芜说腾冲有夜市,大家齐声响应去寻觅美食。 正月间,天黑得早,出了招待所,街巷黑乎乎的。 过十字路口,突然,黑地里冲出一个人来。身材高大、衣冠不整,夜色中看不清五官。他从一旁奔过来,伸出一双手紧握住艾芜的手,使劲地摇动。 “艾芜同志,我是你的读者。我读过你的好多书,我爱读你的书。我听说你来了,知道你忙,不愿到招待所去耽搁你的时间。我想你总会上街的,我在这里等了你三个晚上,终于见到你一面了。” “哦,哦,谢谢你……”艾芜感动了。 “艾芜同志,我见你一面就够了,我走了,祝你健康!” 没等大家回过神来,这个黑乎乎的影子转身消失在夜巷里。 华西都市报-封面新闻记者仲伟摄影报道 【人物简介】 龚明德,我国著名出版家、藏书家和新文学史料与版本研究专家,1983年进入四川出版界,以责编巴金、丁玲、董桥、流沙河等文化大家的图书而著称,2007年调四川师范大学任教授、硕士生导师,著有《新文学散札》、《昨日书香》、《书生清趣》、《有些事,要弄清楚》等散文与评论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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