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益图书馆情景再现。绘图罗乐 叶圣陶(图据网络) 朱自清楷书七言诗。图据羊城晚报 冯月樵信札,信中提到黄宾虹赠画。 《朱自清年谱》里,没有一字涉及1942年朱自清突然返回成都的情况。 1942年,朱自清的大女儿朱采芷,已是四川大学教育系学生,一天路遇悍匪,身受重伤。朱自清听说,在昆明焦急异常。 朱乔森撰写的《一点零星的回忆》指出:当时大姐朱采芷在四川大学读书。川大在成都城外望江楼旁,那时学校四周有些地方还相当荒凉。大姐与同学走到学校附近时,遇土匪拦劫,因为没钱给他们,被土匪在大腿上捅了一 刀,伤势较重。 为了解决回成都的路费,朱自清把他珍藏的清代名书法家包世臣所写的条幅,向银行作抵押贷款。银行以条幅不是不动产为由头,拒绝接受。这事为西南联大读书的学生迟镜海所知,他立刻筹措3万多元法币给朱自清。朱自清感动莫名,执意要把包世臣条幅拿给迟镜海,迟镜海坚辞,这样一来二去送了数次。 朱自清最后表示:学生不要他的画,他决不要学生送来的钱。迟镜海这才勉强把那画接受了下来。这事已过去了几十年,大约在1992年,已在巴西定居的迟镜海才把此事的经过说了出来,并把原画赠给母校,由清华档案馆保存(孙哲《迟镜海学长和朱自清师的一段感人故事》,来源:清华校友总会)。 壹 朱自清与冯月樵友情 从上海绵延到成都 朱自清日记里,唯一一次提及了著名的“金街”春熙路,不是去逛街买百货,而是去那里的书店帮友人购买资料。寻访图书与友人,成为了他步出书房的主要原因。 姜健、吴为公著《朱自清年谱》里,记录1940年12月朱自清行踪:“同年,作《普益图书馆记》。稿已佚。”(光明日报出版社2010年11月版,199页)但此稿并未失传。 普益图书馆是民国成都的一家私立图书馆,主人是冯月樵先生。冯月樵(1900-1971),原籍四川南充,幼年丧父,随教育名家黄树滋先生受学。黄家学渊源,藏书甚富,冯月樵如入宝山手不释卷,学问根基渐渐扎实,大有精进。成人之后,他先后在成都、汉口、上海的聚兴诚银行、隆泰钱庄工作。1920年代初,他受“五四”新文化传播的熏陶,思考以图书启迪民智,促成国家富强。 1920年代,他同几位好友集资,在成都祠堂街少城公园对面的牌坊巷口处,办了一家普益阅报室,免费为读者提供省内外十几种报刊。1926年,冯月樵与毕业于四川国立高等师范(四川大学前身)英语部的李畹青结婚,夫妻俩同心协力,改普益阅报室为“普益协社”,发展为销售四川省内外各地书刊的大书店,经销左翼作家、进步作家的作品,近似于“五四”前陈岳安在成都地区所办的“华阳书报流通社”。普益后成为上海开明书店在成都的特约经销处,冯月樵也顺理成章成为开明书店股东之一。由于新书畅销,祠堂街新书店渐次跟进,最终形成了著名的新文化一条街。 1935年,冯月樵离开金融界,回到成都,一心一意打理书店、出版。抗战之前,他想把私家藏书公诸同好,在少城公园内租有一间房屋,取名为普益图书馆,兼营书刊出版与发行。 早在上海繁兴银行工作时,冯月樵就认识刚从欧洲游学归来的朱自清。当时,陈竹隐赶到上海去迎接朱自清,恰与冯月樵相会。老乡见老乡,分外亲切。 抗日战争爆发后,冯月樵愤于日寇入侵,国家民族危亡,在成都与黄启明(中共地下党员)合办《救亡日报》,宣传抗战,唤起民众救亡图存。为了普及读物,他们用铅字排版,选用夹江土纸印刷“活页文选”,成本低廉,传播广泛,“活页文选”风靡全川。当时,他与在上海开明书店编辑部结识的叶圣陶、胡墨林夫妇在成都重逢。自此,冯月樵与之过从较密,曾请圣陶夫妇编写语文教材,印成国文活页文选,供学校师生之用。抗战初期,月樵先生又在少城公园内租得一间房屋,开办一个小型图书馆,取名为“普益图书馆”,并将其历年所藏新旧书刊和字画等,公开陈列,任人取阅。 著名的“活叶文选”,人们都以为是老开明即叶圣陶等主办的开明书店的出版物。其实,冯月樵才是最早编印甚至是精雕刻印“活叶文选”的出版家。早在1924年左右,冯月樵就开始自行创制“活页文选”了。这一价廉物美、开启民智之举后来才被开明书店、中华书局等普遍采用。 贰 为清华大学运送的图书 大部分在日机轰炸中毁于一旦 1940年8月,朱自清由昆明到成都探视家眷,长住一年时间,其间偶然得知冯月樵在少城公园内举办小型图书馆阅读活动消息,主动前往,自此二人交往频频。朱自清对冯月樵历经世变却锲而不舍的学人本色十分钦佩,尤其对他“普益”民众、“不孳孳为利而惟启迪民智促进学术是务”的善举非常激赏。因为,他刚刚经历了一场图书的浩劫,已经让他悲痛欲绝。 南迁途中,朱自清由湖南经巴蜀至昆明时,曾为清华大学运送一批图书,好不容易运来四川,抵达重庆了,恰值日机轰炸,大部分图书毁于一旦。先生痛失图书,加上痛失良友,至昆明清点余物时,图书已所剩无几。他回到报恩寺,当夜动笔写出《普益图书馆记》。 《普益图书馆记》二十九年十二月朱自清记 古今藏书者众矣,或集精椠,或收秘籍。大抵有所得则什袭而纳诸箧笥,不轻以示人。间有共雅量者,亦只辑印书目,传列善本。所以为人者,如是而已。若范氏天一阁略具图书馆规模者,盖绝无仅有。 图书馆之盛,肇自代近。所以纲罗群籍,供应群览。其启迪民智促进学术之功,远在藏书家上。然必群策群力,始克观成,公家为之,其势顺而易,一二人为之,其势逆而难。其有以一二人之力集事者,则必位尊而多金者也。而冯君月樵则不然。君,今之有心人也,其办开明书店垂二十年。沪上新书日出,君毕力致之,以飨学子。其经营也,不孳孳为利。而惟启迪民智促进学术是务。故人争趋之。 君有意于图书馆久矣。身为布衣,又非素封之家,虑无以成其志。则就得书择其尤精者,各储副本,日往月来,所积遂多。此普益图书馆之始基也。设馆之义,甫定于抗战前年。历经世变,荏苒至今。君念兹在兹,锲而不舍,卒底于成。自经始以迄于乐成,皆君一人也。其发愿之宏,立意之坚,盖所谓能而贵者。岂彼沾沾自喜之藏书家所可同日而语哉! 成都固有图书馆而所而所藏者多旧籍。往求新书者入宝山,空手而返,君今设此馆,足以弥此缺憾。所谓独具只眼者非耶?普益之称,诚哉名副其实矣。国中乏有心之士,有闻冯君之风而兴起者乎?余日望之矣。 叁 成都普益图书馆开办32年 留存数百种珍贵书刊 朱自清随即抄了一份寄给时在乐山的叶圣陶。1940年12月24日,叶圣陶日记记载:“晨得佩弦书,抄示所作《普益图书馆记》及和萧公权诗三首。”在诗中朱自清流露了沉郁的心境:“堂堂岁月暗消磨,已分无闻井不波。八口累人前事拙,一时脱颖后生多。东西衣食驴推磨,朝夜丹铅鼠饮河。剩简零编亦何补?且看茅屋学牵萝。” 此前的12月1日,叶圣陶应冯月樵先生约请,写过了一篇《普益图书馆序》,可惜此稿已佚。1941年6月30日,此文发表在《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第15卷6期“论著”栏目内,署名朱佩弦。我在此引述的全文,系成都诗词大家黄稚荃女史保存,得以流传。她写有《抗战期中冯月樵对成都文化事业的贡献》,刊载于1985年《成都文史资料选集》总第九辑。但黄稚荃抄录的《普益图书馆序》与《中华图书馆协会会报》刊发的文章颇有出入,我估计,应该是朱自清后来润色一过才提供给杂志发表,才造成了这一差异。 冯月樵没有辜负朱自清的希望。 黄稚荃回忆:“1950年,冯月樵响应政府号召,走联营的道路,与北新书店等五家联合成立新川图书公司,由新闻出版处领导。一九六五年合营为成都书店,最后合并入成都市新华书店。”(1985年《成都文史资料选集》总第九辑) 值得一说的是,成都普益图书馆从1920年代一直开办到1952年。其间还出版了《子恺近作散文集》(1941年)等大量优秀读物。如今四川大学、四川师范大学图书馆里,至少有数百种珍贵书刊来自冯月樵的购置。“普益图书馆”的贴标至今还保留在这些书刊上,睹物思人,岂不让人感念…… 肆 朱自清与叶圣陶最后的道别在罗家碾王家岗 在成都诸友中,叶圣陶与朱自清情义最为深厚,交往最为频繁。叶圣陶住在城西,朱自清在城东,少城公园刚好在两者中间,这里的茶社成为他们碰面之地。暮春时,他到少城公园鹤鸣茶社等候叶圣陶,一次突遇空袭警报大作,就按事先说定的,约会取消。 1941年晚秋,休假结束,即将回昆明上课。朱自清考虑再三,还是将家眷留在了成都,只身返滇。叶圣陶闻讯赶来相送。在九眼桥码头,遥看望江楼,两人相视,默然无语。从此天涯一方,不知何时再得相晤?看着滔滔江水,彼此心生无限惆怅。 叶圣陶临别有赠诗《送佩弦之昆明》:平生俦侣寡,感子性情真。南北萍踪聚,东西锦水滨。追寻逾密约,相对拟芳醇。不谓秋风起,又来别恨新。 此日一为别,成都顿寂寥。独寻洪度井,怅望宋公桥。诗兴凭谁发?茗园复孰招?共期抱贞粹,双鬓漫萧条。 在成都一地,朱自清与叶圣陶关系最为亲密,也许是两人性情相投的缘故。他们的唱和、合作、聚会极多。 直到1946年8月28日,朱自清与张志和一道,去城西罗家碾王家岗的叶圣陶居所辞行,此,为两人人生最后诀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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