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礼拜,英国皇家莎士比亚剧团(RoyalShakespeareCompany,简称RSC)在上海大剧院连续4天,献演莎翁著名历史剧《亨利四世》(上、下篇)和《亨利五世》。从“装逼”视角看,这实在是再完美不过的演出——大剧院、纯英文(配字幕),RSC“正宗莎剧”首次访华,这也是莎翁历史剧的当代权威演绎首次登上中国舞台。以后再说到莎翁,老是“哈姆雷特”、“李尔王”的,就显得你词汇量太不丰富了,你从此有了“福斯塔夫”这个时髦的新用法。笔者观察了一下,平均一场3个小时(不包括中场休息20分钟)的时长还是很考验真爱的,况且连续4天剧场都很满,鲜有人中途退场,即使深夜11点多的演后谈都有近一半观众留守——上海人是“真爱”莎士比亚。 曾经有人在哈佛对学生进行过一场非正式的民意调查,《哈姆雷特》、橄榄球赛和综艺节目,你会主动选择哪一个来打发周末,结果当然是莎士比亚最受冷落。即使是在以英语为母语的高学历人群中,欣赏莎士比亚依然是一件需要付出努力和耐心的事情。为什么?这样理解起来可能比较容易——莎翁去世于1616年4月23日,这一年的7月29日,中国也有一位伟大的戏剧家过世——汤显祖。两人年纪相差14岁(汤年长),却如此巧合地在同一年过世。想想我们如何看《牡丹亭》,就能理解当代的英国人看莎士比亚是什么概念。这是老外的“传统戏”,而“皇莎”这次呈现的又是2014和2015年的最新版本,因此它提供了一个重要的视角——当代的英国人是如何理解和呈现自己传统艺术的。 从观感上讲,首先比较意外的是语言,台上的演员的台词非常流畅,几乎没有生僻词和古英文(这真的是莎士比亚吗),台下接受过美剧节奏熏陶的中国观众配合着字幕,整个观剧过程感觉比较轻松,比如连主要角色福斯塔夫语速极快的插科打诨,台下观众均能毫无时差地get到他的梗并立刻回报以哄堂大笑。这种反应甚至让导演格里高利·道兰自己都有些恍惚,“有些瞬间,我甚至觉得莎士比亚是中国人”。这种与观众的亲密感并非凭空而至,演出前道兰告诉我,排练的过程中,“皇莎”做了大量的“翻译”工作,“文学剧本的翻译是非常重要的工作,我们很少把莎士比亚的译本直接带到排练厅,我们会事先把莎剧译本翻译成易于演员表达和观众理解的版本,再开始排练”。 这次对上海人来讲,比较挑战的不是语言,反而是节奏。故事推进非常慢,没有我们印象中的历史剧波澜壮阔的情节,比如《亨利四世》(上部)整整3个小时里,只讲述了一场与叛军的对垒,但战争并不是重点而只是一个历史的注解。整个上半场,演员们花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只讲了几件小事,比如福斯塔夫这个没落贵族如何善于耍嘴皮子,比如哈尔王子怎么和弟弟假扮抢匪去戏弄福斯塔夫取乐……是的,所有的重点都在台词和人物身上,莎士比亚的重点不在亨利四世也不在亨利五世身上,是在福斯塔夫这个油嘴滑舌的毒舌人物身上,而“皇莎”也毫无保留地“保留”了这一点。可见,隔了400年,英国人还是乐于在严谨绅士的外表之下,保留一颗狂野和充满烟火气的小心脏。而演员台上大段大段的饶舌,也令人感觉到英国人在今天对于自己语言之美的自豪感。 从专业角度,尤其《亨利四世》既有悲剧又夹杂着喜剧的结构是迷人的,这种安排彻底打破了历史剧给人的死板印象。这是莎士比亚的伟大,而“皇莎”在表达上的贡献则可以在简练的布景和演员干脆的串场上看到很明显的“减法”,当代的英国剧场已经磨练出一种简洁的戏剧观,呈现最重要的,让不需要的不再存在。 英国人的传统戏原来是这样的,这是“皇莎”这次来华带给我们的有趣的镜面效应。其实英国人对于中国的传统戏剧同样好奇,这次来上海的导演道兰就很“捉急”,“我2012年在英国导演过《赵氏孤儿》,被中国元代、明代戏剧作品的丰富深厚打动,但这些作品在英国不为人知。我觉得失望,如此丰富的文化遗产没有好的译本,除了汤显祖的作品,其它中国戏剧经典的翻译作品很少……”他透露,“皇莎”甚至已经开启一个中国经典戏剧剧本的翻译和创作工程。 这让人不禁想问,我们的“传统戏”是否具备了足够的“翻译体系”?如果只是如英国人感慨的缺乏译本,也许还可以只是浅层的焦虑。但如果是不能找到对于自己传统艺术的文化原点,缺乏对于传统艺术内在心理的主体性,自己都不晓得自己的价值所在,不知如何在当下做出最恰当的表达,这才是更让人焦虑的吧。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