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永君在民族所迎接恩师锺翰先生 2008年北京奥运会金牌 玉文化征文大赛获奖名单 楼宇烈先生为本人颁奖 本人发表获奖感言 本人所获和田羊脂玉天赐平安牌 五零后一族,自幼饱受“螺丝钉精神”灌输,于成长过程中,向与所谓“人生规划”、“自我设计”无缘,而习惯于任人摆布,鬼使神差,缺心少肺,一死方休。直至1977年,春江水暖,万象更新,吾年且二十,始见天日。高考恢复,书香渐浓;步入高校,赢得新生。硕士阶段,曾有诸多不切实际之幻想,皆因种种原因而破灭。忝列锺翰先生门下时,吾已是37岁“高龄”。或因年齿日增,浮躁稍敛,加之先生督导甚严,方得沉潜典籍,专致学术。或可谓“东隅已逝,桑榆非晚”者也。 一 锺翰先生原籍,乃湖南省东安县伍家桥。偏隅湘南,文教不昌,民风彪悍,颇多英杰。诸乡贤中,以席宝田(1829—1889)最为知名。其早年投身湘军,围剿太平天国,以生擒幼天王之功,获封太子少保,里人呼之曰“席少保”,席家亦因此而成当地第一名门望族。为光大门楣,由席少保出资,特于旧居(人称“席家老屋”)开办私塾,数十年未曾中断,学脉承传,文风渐盛。民国初年,尝高薪聘请一位老拔贡执教,然唯席家子弟方可入塾,族外之童皆不得与。而先生之叔父,自幼习武,膂力过人,受雇于席家,充作保镖,兼领账房。由其出面请托,席家特允王氏子弟旁听,先生甫十龄,聪慧过人,甚得叔父厚爱,始受教读书。机遇难得,举族寄望,严师在侧,敢不勉哉!先生六年如一日,熟读典籍,经纶满腹,且练成一笔好字,初得撰文之法,为日后负笈雅礼,考取燕大,游学哈佛,继而安身立命,誉满士林,夯实坚实基础。当年,于“席家老屋”诸同学中,先生既已出乎其类,拔乎其萃,日后之声名与成就,更远超席家众弟子。此番结局,无论对席家,还是对伍家桥,甚至东安县而言,皆异数也;少保大人殆始料未及焉。 吾忝列师门时,先生已八十有一,长吾44岁,属隔代之人,因而反差巨大,对比分明,学养境界,别似天渊。先生性格沉毅,一丝不苟,一生不书连笔之字;吾风风火火,浮躁狷急,字迹潦草,几乎不会书写正楷。先生手不释卷,通今博古,立论唯谨,言必有据;吾东鳞西爪,支离破碎,妄诞偏执,游谈无根。因而入学伊始,屡受批评,惭愧之余,渐有所悟。其实,吾辈之陋习种种,皆时代造就,寡德少才,却怡然自乐。以往因无参照,故认识不足,而巨人在侧,顿知渺小;河伯至海,望洋兴叹。顾影自怜之余,唯当洗心革面,脱胎换骨,方可自立于世,跻身学林。吾之最大优点,乃自强不息,知错必改;一旦下定决心,则坚持不懈。反思数十年间,狼奔豕突,左冲右撞,光阴荏苒,一事无成,已无暇亦无由再胡思乱想,终于决意走学者之路,而渐得治学之乐矣。 现在想来,尽管当时吾已年近不惑,却尚未正式发表过一篇学术论文,未精读过一种经籍原典,却自命不凡,信心百倍,真不知底气何来。先生大爱无垠,不离不弃,无论是做人、为文,抑或治学,几乎从头教起。第一次上课,即问吾精读过几种经典,吾以“多有浏览,然未遑精读”作答。先生正色道:“要认真读,逐字逐句读。对于治中国古史之学者而言,无几部经典垫底,学问必飘然无根,要下大工夫。《四书》中,要着重读《论语》、《孟子》;《中庸》、《大学》篇幅短,掌握要容易些。《五经》亦很重要。中国古代,文史哲不分家,然各有侧重。文学源头在《诗经》,史学源头在《尚书》,哲学源头在《易经》,都要认真读。”自此,我硬着头皮开始恶补古籍,并从如坠五里云中到逐渐有所感悟。事后思及,尽管当时已有史学硕士学位和博士生的虚衔,且自视甚高,但竟未曾认真读过一部经典,真是汗颜。后来我经常想,当下,连史学博士居然都不用读经典,那经典到底丢给何人读之?于飘然无根之学问大行其道的当今时日,先生教诲简直就是空谷足音、大雅不作。 光阴流逝,物换星移。先生循循善诱,指点迷津,本人认真领悟,进步明显。师生之间了解渐深,日趋融洽,乃至无话不谈,推心置腹。先生对当今行文风格颇为不满,认为书面语应与口语有别,学术论文更应结构合理、主题鲜明,遣词典雅,考述精详,逻辑严密。而不应结构松散,粗鄙无文,漫不经意,满纸“的”、“了”,令人不忍卒读。吾因记忆力强,唐诗宋词、古文名篇,多能倒背如流。先生提及之人物、史迹,及警句、成语,吾亦辄可接而诵之。且行文风格有仿效桐城古文派之强烈意愿,从而逐渐引起先生关注,并获首肯。一次,先生对吾谈道:“尔好‘拽文’,吾不反对。但不能乱拽,应领悟其中奥秘,认真探索,步步为营,循序渐进。吾师邓之诚先生,乃前清翰林、两广总督邓公廷桢曾孙,家学渊源,功力深厚,才情冠世,文采飞扬。吾心仪神往,亦步亦趋,刻意仿效,渐有所得,虽不敢自夸洗练,然字斟句酌,不坠空谈,颇得读者谬爱,亦辄获邓师嘉许。尔若感兴趣,吾愿以全部心得授之,有用则用,无用弃之可也。”吾闻听此言,不禁大喜过望,诚惶诚恐,始于效颦,继而开悟。在先生指导下,吾完成学期论文《清代的拔贡》,而拔贡乃先生启蒙恩师之出身,此文对此功名之来龙去脉进行了较为全面深入之探讨,计一万字,以浅显文言撰就。先生认真润色,字斟句酌,标点符号亦不放过。定稿之后,先生对论文质量尤其是行文风格甚为满意,亲拟信函,荐至《清史研究》,发表于1997年第1期,对吾学术自信心之确立,所关尤巨。 此后,吾备受激励,习作迭出,笔锋日健,辄获佳评。而每有新文刊出,必于第一时间呈先生审阅。先生几乎篇篇过眼,逐字逐句,标明舛误,品评得失。一次,先生谈及下决心传授撰文心得于吾之原委。云:作美文者,至少应具备三个条件。一是应有精准之记忆力及背诵习惯,对诸多杰作名篇、诗词成语,能烂熟于心,用之得心应手;二是长于对语言节奏及韵律之领悟。凡传世佳作,阅之如行云流水,顺畅无碍;诵之则琅琅上口,余音绕梁,自有与音律相通之奥秘在其中也。而首要条件,尚不在兹,而是对“秉生花妙笔,作传世美文”之理想目标发自内心的强烈追求。无论何人,只要真心实意想将文章写好,全神贯注,不惮辛劳,殚精竭虑,逐字推敲,其效果自会较之随心所欲,东鳞西爪,敷衍了事,草草成篇,水准要高出许多。此属超越自我,用心竭力即可。然若思超越他人,则另当别论。以吾观察,尔已具备上述三大条件,乃可教之才。故悉心传授,毫无保留。今既见有成,笔法得传,心中甚喜。洵信“雏凤声清,后生可畏”成论之不虚也。然学无止境,文道精深,往往年高笔老,方得臻于妙境。且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万不可浅尝辄止,固步自封。概而言之,撰文之道无非先循成法,再加变通。一言蔽之,即“兼具文言文之简洁凝炼,与白话文之浅显晓畅”。而适度发挥,恰当取舍,使之融为一体,天衣无缝,则需认真感悟,审慎思量。尔年甫少壮,来日方长,自应不自满假,苦吟冥思,必可卓然成家,纵横天下。另一方面,写作毕竟只是工具,行文水准再高,而所探讨之问题无价值,理念不正确,立论欠公允,则即使文笔无懈可击,研究成果亦无意义,甚至适得其反。 的确,对研究者而言,确定选题往往比研究过程更为重要。而选题确定之后,立论是否正确、方法是否得当,对成果价值产生影响之权重,亦高于行文。多年来于史学研究成果评价体系中,过于轻视行文水准之托词,殆乎此也。而此弊实乃品高质优之传世佳作实难获见之原因所在。一流成果必为上等佳文,乃吾从锺翰先生处习得之理念之一,吾坚信不疑,虽万钧之力亦难撼之也。 先师孔子有云:“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论语•卫灵公》。”信然。因工具优势在手,吾踏上学者之路以后,得心应手,游刃有余,乐观自信,优势明显,而这一切,与自先生处所获之严格文字训练及成熟撰文之法,密不可分。 二 另一方面,锺翰先生治学,强调精益求精,关注细节,考据精审,反复推敲。先后出版论文结集五部,皆以“考”名之。发人所未发,为人所不能为,言必有据,无懈可击。灵光之现,往往先发自一点,点连而成线,线交而成面,不断扩展,大著乃成。 基于此念,吾一直寻觅有价值之知识点,并力求于梳理过程中,对文化蕴涵予以精准阐发,对学术理念予以提炼升华。约十年前,应《百科知识》之邀,我开始对中华传统文化之载体(或曰文化点)逐一进行梳理、归纳。从琴、棋、书、画到梅、兰、竹、菊;再从茶、酒、松、荷到玉、剑、镜、扇;复扩展到戏剧、楹联、麻将,乃至筷子、九鼎、算盘等,不一而足。当时,《百科知识》刚由月刊变为半月刊,用稿需求加大,发稿周期缩短。我平均每月发文一篇,前后近三年,发文约30篇,渐成系列。随着时光流淌,社会影响逐渐扩大,转载率不断提高。其中《茶道》、《夜夜龙泉壁上鸣——中华剑文化述略》、《围棋、象棋与中华传统文化》、《中华荷文化》等多篇文章,陆续被用作高考语文模拟试题,产生了较大反响。尤值一提者,乃《何以报之英琼瑶--中国玉文化述略》一文,对玉之文化蕴涵及承载理念,进行了高度提炼: 玉之美,出自天然,是由内而外之渗透折射,柔和含蓄、魅力无穷。因此,赏玉之过程,同时也是一种特殊审美理念形成并产生愉悦的过程。玉外表温和圆润,本质却至坚至刚,与人中君子道德追求之境界正相吻合。到春秋战国时期,随着儒家文化之勃兴,神鬼文化与先民生活渐行渐远,贵族士卿崇尚“观物比德”,标榜“君子如玉”,玉被赋予了吸呐日月山川之精华,凝聚人间之美质的特征,成为品评人物的道德标准。“君子比德于玉”的道德观念,将玉之色泽、质地、形状等比附人品之德、仁、智、义等品德,于是玉具五德、九德、十一德等学说应运而生,乃至“君子无故,玉不去身”。 时至2008初,北京奥运组委会确定以“金镶玉”形制推出本届奥运奖牌。宣传报道连篇累牍,对美玉所承载之文化精神,进行了全面阐释。而中心意旨,竟出自本人之手。奥运组委会只字不提原作者,而是通过地矿部首席工程师之口,背诵本文中上述段落。吾虑及“以文报国”,乃士子本份,不应计较;为玉彰美,必有佳缘。因而视之如过眼云烟。转瞬之间,数载已过。2012年春,由中国珠宝玉石行业协会玉石分会、北大青年研究中心、河南省镇平县政府共同主办的“中华玉都‘醒石杯’首届海内外玉文化征文大赛”,正式拉开序幕。有位铁杆儿粉丝,从网上下载《何以报之英琼瑶--中国玉文化述略》,于事先并未征求本人意见的情况下,将文章提交征文网站。吾得知此事后,表示为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付出努力,属责无旁贷之使命。既然木已成舟,吾不持异议。而作为史学研究者,原本不应谋求其他领域的任何奖项。故而重在参与,不问结局。未曾料得,此文于来自中国、新加坡、美国、英国,荷兰、台港澳等十余个国家和地区的2000余篇参赛文章中脱颖而出,得到评审专家一致好评,并荣膺最高奖项——特等奖。真真“无心插柳柳成荫”也。 2012年4月8日,征文大赛颁奖典礼,在北京大学图书馆举行,吾从国学名家、北大资深教授楼宇烈先生手中,接过奖品—“和田羊脂玉天赐平安牌”一面,并代表获奖者发表感言。抚今追昔,百感交集;手抚玉牌,心绪万端。能以此等身份重返母校,能以此种方式接续玉缘,何幸如之! 吾愈发认识到,学术研究,当看准方向,把握节奏,积跬步以至千里,聚小得而成大功,不必遥思结果,而重在享受过程。二十年来,每每有新文发表、抑或得到读者夸赞,辄生耕耘有获、吾愿得偿之喜。而此间吾师锺翰先生之教诲,不时响在耳边。懒惰懈怠之时,想起吾师曾言:“每天清晨,吾都想继续睡觉,但思及不久吾必定因长眠而不再醒来,所以挣扎着也要坐起穿衣,读书写作。”心猿意马之际,想起吾师教诲:“我管不了别人,也不想管,但我永远管得住我自己!”的确,毅力与自制力,乃学者立身之基。只要我们能牢牢把握住自己,假以时日,持之以恒,便可向着既定目标不断迈进,并从中获得巨大乐趣。治学之乐,其乐无穷!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