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金沙江畔的塔城乡。 云南省玉龙纳西族自治县塔城乡曾有一座铁桥。一千多年前,在刀光血影的战争中,塔城铁桥被击沉江底,数万纳西先民远徙滇中。我每次到塔城,有空都要去这座“万里长江第一桥”遗址看看,凭吊这座在江底沉没千年的铁索桥,凭吊纳西人历史上一段悲怆的往事。 塔城乡位于玉龙纳西族自治县西北部,离丽江古城145公里,是纳西族最早的居住区之一。塔城乡有座著名的铁桥。据说,隋朝时,有个叫史万岁的将领受命南征云南少数民族首领爨翫。史万岁在今塔城乡塔扎村境内修建了一座横跨金沙江的铁索桥,以利军队行动和军需往来,史称“万里长江第一桥”。 我每次到塔城,有空都要去这座“万里长江第一桥”遗址看看,凭吊这座在江底沉没千年的铁索桥,凭吊纳西人历史上一段悲怆的往事。 1989年我第一次到铁桥遗址处考察时,正是深秋。墨绿色的金沙江水平静地流淌,发出那种只有大江才会有的深沉但蕴藏着无穷力量的水涛声。听人说,当江水至清时,尚可看见沉没江底的巨大铁索。可现在要想在金沙江上见到清澈见底的江水已非易事,那铁索带着千年前的历史风烟,已永远埋葬在大江深处。我看着江水,心潮起伏,回想往事,思绪万千。 公元7世纪,正是盛唐时期,崛起于青藏高原的吐蕃势力开始向中国西南扩张,于唐调露二年(公元680年)吞并了西洱河各个部族。史载,浪穹州首领傍时昔等二十五部先附吐蕃。吐蕃势力也进入了当时麽些人(纳西族在历史上的旧称)居住的领域,唐调露二年,吐蕃在今丽江塔城设神川都督府和铁桥节度。吐蕃所设的铁桥节度,即以丽江塔城金沙江上的铁桥而得名。 麽些人聚居的大部分区域都在铁桥节度的辖区内。那时,在麽些人居住地区称为城的有铁桥西城(今丽江塔城)、铁桥东城和三赕(今丽江坝)、昆明城(今四川盐源)、台登城(今四川冕宁)等。唐代将流经 麽些人聚居区的金沙江称为麽些江,说明当时麽些人在金沙江流域分布的情况和影响。麽些人所分布的地区处在唐、南诏、吐蕃3个政权之间,有铁桥之险和盐铁之利,因而成为这三大力量的逐鹿中心。麽些部落在动荡多变的政治环境中,与各方都有较多的经济文化交流和矛盾纷争。 塔城铁桥不仅是军事战略要地,还是周围各民族重要的经济贸易的纽带。当时,从云南丽江到永胜、四川盐源一带,是牛羊遍野的牧区。据史料记载,人们赶着上千只羊在铁桥一带的集市交易。这里是唐代麽些地区畜产品对外贸易的重要场所。 这座威名赫赫的铁索桥为什么沉没江底了呢?这与一件重大的历史事件相关。 处在吐蕃与南诏这两大势力之间,麽些人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在“夹缝中生存”,力图保持一种均衡的关系。麽些首领与吐蕃上层相互通婚,结成了政治上的联盟关系。唐代,在西藏“苯佛之争”中失势的不少苯教徒被放逐到滇川地区,因此,苯教和麽些人的本土原生性宗教相融合而逐渐形成了东巴教。有的麽些部落与南诏也保持着很好的关系,包括上层之间的通婚。唐代诗人白居易在《蛮子朝》一诗中曾提到,南诏王子到长安朝拜唐朝皇帝时,其导从是“摩沙”(纳西)人。而生活在吐蕃铁桥节度势力范围核心地带的塔城、盐源一带的麽些部落,与吐蕃的政治联盟关系要比丽江坝区的麽些部落更为密切。 吐蕃势力大时,南诏王也服从吐蕃,但同时与唐朝保持联系。由于历史上麽些人与吐蕃之间有特别密切的关系,所以南诏对麽些人一直都很不信任,充满戒备之心。唐天宝战争后不到半个世纪,南诏弃蕃归唐。 从《旧唐书·南诏传》的记载中,我们可以了解南诏与唐朝联手进攻吐蕃铁桥节度的过程。当时,吐蕃在北方与回纥发生大战,死伤惨重,于是就向南诏征兵,要求出兵万人。南诏王异牟寻定好计谋,回话吐蕃说现在南诏兵力弱,只能派兵三千。吐蕃嫌少,要求派五千,异牟寻佯装答应,于是先派兵五千作为先驱赴吐蕃之地。他亲自率领数万兵马,悄悄地跟在这五千精兵的后面,昼夜兼程,乘吐蕃没有准备,突袭之,攻陷十六座城堡,生擒五员吐蕃大将,俘虏了十万名士兵,然后把塔城铁桥也击沉江底,防止吐蕃重渡金沙江来攻打南诏管辖之地。 击沉铁桥后,南诏对麽些人的打击接踵而来。比如,南诏迁西爨之民往永昌,迁施蛮往蒙舍,迁顺蛮往白崖。由于吐蕃神川都督府辖境内很多部落的麽些人与吐蕃关系密切,因此南诏进行移民的主体就是当地被视为与吐蕃亲善而可能对南诏不利的麽些部落。 据史料记载,当时约有近万户、五六万麽些人被南诏强徙于滇池地区。这对麽些人来说,无疑是个元气被重创的历史挫折。 站在这1000多年前的塔城铁桥遗址处,想到南诏强制移民的这个历史之难,我仿佛看到五六万麽些人扶老携幼、背井离乡的景象。这是什么一种滋味呀!他们离开了世代聚居的地方,离开了自己熟悉的神灵和家园,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而关于这些人之后的命运,几乎见不到蛛丝马迹的记载。 我想起离塔城铁桥不远处有个达勒村。相传,那里曾有个名叫达勒阿莎咪的美女,她的爱情故事在东巴经里和民间都有记载和传说:达勒阿莎咪爱上了一个牧羊青年,但她的父母却把她许配给一个她不相识的远地村子的人家。在出嫁那天,她骑着一匹骡子,走到金沙江边红岩地时,想起梳子忘在家里,便回首一望。忽然,左边刮白风,右边刮黑风,黑风白风把达勒阿莎咪及她所骑的骡子吹到金沙江边的红石崖壁上。从此,达勒阿莎咪就成为云与风之母,领着风鬼、云鬼、毒鬼、争鬼、殉情鬼作祟人间。 彝族撒尼人与纳西族同属汉藏语系藏缅语族彝语支,撒尼人“阿诗玛”传说的多种文本都说阿诗玛后来被狂风刮到岩上变成崖神,有的文本说她还会给人带来祸害,如她叫喊的回声会使人耳聋、耳鸣。这些情节与纳西族达勒阿莎咪的故事相映成趣。 我有时想,阿莎咪与阿诗玛这两个名字相近,这两个相似的故事是否与唐代纳西先民被迁往滇中地区有关系?但这不过是个猜想而已,还需要更多语言学、民族志资料等的实证。 塔城铁桥遗址处现在立了座碑,上面刻着“古铁桥遗址”几个字。我站在碑前,望着眼前的金沙江,不禁喟然叹息,谨歌吟而书以记怀: 千年铁桥已无踪,长江无语沉静流。 当年麽些居此地,南诏吐蕃在两头。 狭缝生存多艰辛,左右应对难应酬。 两强争斗狼烟起,战乱烽火映江流。 南诏得胜忌麽些,万户先民被迁走。 美女之乡遭浩劫,元气重创哀离乱。 麽些江上风悲切,塔城故地雁声残。 生离死别骨肉散,一族从此不团圆。 背井离乡走异域,滇中栖身弃故园。 北望雪山家何在,冷月寒星望乡关。 千年风烟如水去,书生江畔叹月寒。 (责任编辑:adm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