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教南宗以张伯端为开山祖师。张伯端(987~1082)又名用成,字平叔,号紫阳。天台(今属淅江)人。关于他的生平,最翔实的记载当推宋孝宗乾道五年(1169年)陆思诚所撰的《悟真篇记》。此外,张伯端《悟真篇序》及赵道一《历世真仙体道通鉴》卷四九有《张用成传》,这些是了解张伯端生平的基本材料。 张紫阳(资料图) 张伯端自幼好学,涉猎三教经书,以至刑法、书算、医卜、战阵、天文、地理、吉凶死生之术,靡不留心详究。后为府吏,因触犯“火烧文书”律,遣戌岭南。《临海县志》记载此事始末说:
“为府吏,性嗜鱼。在官办事,家送膳至,众以其所嗜鱼戏匿之梁间。平叔疑其婢所窃,归扑其婢,婢自经死。一日,虫自梁间下,验之,鱼烂虫出也。平叔乃喟然叹曰:积牍盈箱,其中类窃鱼事不知凡几。因赋诗云:刀笔随身四十年,是是非非万千千。一家温暖千家怨,半世功名百世愆。紫绶金章今已矣,芒鞋竹杖自悠然。有人问我蓬莱路,云在青山月在天。赋毕,纵火将所置案卷悉焚之,因按火烧文书律遣戌。”
张伯端 明代彩绘 中国社会科学院历史所图书馆藏(资料图) 北宋英宗治平(1064~1067)中,陆诜镇桂林,引置帐下,掌管机要。熙宁二年(1069),张伯端随陆诜自桂林至成都。在成都期间,张伯端遇异人授以金丹秘诀。其《悟真篇序》自述说:“至熙宁己酉岁(1069),因随龙图陆公入成都,以夙志不回,初诚愈恪,遂感真人授金丹药物火诀。其言甚简,其要不繁,可谓指流知源,语一悟百,雾开日莹,尘尽鉴明,校之丹经,若合符契。”其后翁葆光《悟真篇注疏序》则谓其师为青城丈人,留元长谓“张得之刘海蟾,刘得之吕洞宾。”陈守默曰:“昔者钟离云房,以此传之吕洞宾,吕传之刘海蟾,刘传之张平叔,张传之石泰,石传之道光和尚,道光传之陈泥丸,陈传之白玉蟾。”后来道教中人多取后一种说法,即称张系南宗出自钟吕、刘海蟾之传。 元丰五年三月十五日,张伯端趺坐而逝。留有《尸解颂》云:“四大欲散,浮云己空,一灵妙有,法界圆通。”其弟子焚化其体,“得舍利千百,大者如芡实焉,色皆绀碧。群弟子至,遂指谓曰:此道书所谓舍利耀金姿也”。所谓“舍利”,传为佛祖释迦牟尼遗体火化之后结成的珠状物,后来泛指德行高深的和尚禅师死后火化的遗骨。佛教认为这是依戒、定、慧之熏修所成者。作为道教南宗之祖张伯端,死后并不是用道教传统的“尸解”“飞升”去了结,而是用佛教“涅盘”的手段去求证,这实际上暗喻着佛道两家的融合已达到水乳不分的程度。张伯端《悟真篇》中的内炼理论,具体地反映了这一事实。 紫阳真人(资料图) 北宋熙宁八年(1075),张伯端作《悟真篇》问世。不久,《悟真篇》遂流传社会,影响颇大。叶文叔、夏宗禹、袁公辅、翁葆光、陆墅、陈致虚、王真一等竞相注疏,蔚然成—家之学。明清以来,注疏发挥者相续不断。《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四六说:“是书专明金丹之要,与魏伯阳《参同契》,道家并推为正宗。”于是《悟真篇》成为继《参同契》以后,道教养生史上又—部经典名着。 除《悟真篇》以外,今《道藏》中署名张伯端所撰着的尚有《玉清金笥青华秘文金内炼丹诀》《金丹四百字》。《金丹四百字·序》云:“今因马自然去,讲此致语,汝其味之。”该序作于淳佑庚戌(1250),从内容上看,正文系五言诗诀,共四百字。序文串讲内丹法要工诀,解释重要名词,主张清修丹法,与《悟真篇》旨趣无异。其《青华秘文》三卷,据篇首题辞,乃张伯端弟子王邦叔所传。此书阐性命双修之旨颇为详尽,其口诀明了功夫精湛,理论性极强,述丹法最为清晰。以上两种丹经,可以作为了解张伯瑞丹法思想的辅助材料。 《悟真篇》(资料图) 关于《悟真篇》的宗旨,张伯端说,人身难得,光阴易逝,罔测短修,安逃业报。—念有差,便堕三途恶趣,无有出期,当此之时,虽悔何及。
“故老释以性命学,开方便门,教人修种,以逃生死。释氏以空寂为宗,若顿悟圆道,则直超彼岸,如其习漏未尽,则尚徇于有生。老氏以炼养为真,若得其要枢,则立跻圣位,如其未明本性,则犹滞于幻形。其次《周易》有穷理、尽性、至命之辞,《鲁语》有毋意、必固我之说,此又仲尼极臻乎性命之奥也。然其言之常略,而不至详者,何也?盖欲序正人伦,施仁义礼乐之教,故于无为之道,未尝显言,但以命术寓诸易象,性法混诸微言耳。至于庄子推穷物累,逍遥其性;孟子善养浩然之气,皆切几之。迨夫汉魏伯阳引易道交媾之体,作《参同契》,以明大丹之作用。唐忠国师,于语录首叙老庄言,以显至道之本末,如此岂非教虽分三,道乃归一。奈何后世黄缁之流,各自专门,互相非是,致使三家宗要,迷没邪歧,不能混一而同归矣!”
这就揭示了此书大旨,是用修炼性命之说,来融合三教,援儒引佛入道,从而建立了一套新的内丹理论。 炼形住世图 明代彩绘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资料图)
张伯端谓其丹法思想,是上承黄老道正统。《悟真篇》说:“道自虚无生一炁,便从一炁产阴阳。阴阳再合生三体,三体重生万物昌。”反之,丹法必须逆施造化,使其归根返本,复归于道。所谓“大丹妙用法乾坤,乾坤运兮五行分,五行顺兮常道有生有死,五行逆今丹体常灵常存。”翁葆光注:“阳主生,阴主死,一生一死,一去一来,此常道之顺也,理之自然者也。圣人则之,反此阴阳。逆施造化,立乾坤为鼎器,盗先夫一气以为丹,以丹练形。入于无形,与道其一。道因无极,仙岂有终哉!” 为了证明这个道是黄老家风,张伯端多处援引《老子》《阴符经》的学说。《悟真篇》说:“《阴符》宝字逾三百,《道德》灵文止五千。今古上仙无限数,尽于此处达真诠。”这是作者自示得道门真传。后来的南宗门徒多承认这一法统,并借黄老的思想,来阐发他的内炼学说。《悟真篇》说:“要得谷神长不死,须凭玄牝立根基。真精既返黄金室,一颗灵光永不离。”这是发挥《老子》“谷神不死,是谓玄牝”之说。张伯端以“谷神”喻空虚至灵玄妙之机,以“玄牝”指炼丹要处。《金丹四百字》亦说:“此窍非凡窍,乾坤共合成。名为神气穴,内有坎离精。”指明“玄牝”之窍是逆炼丹道的关键之处。 水火既济图 明代彩绘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资料图) 《悟真篇》说:“虚心实腹义俱深,只为虚心要识心。莫若炼铅先实腹,且教守取满堂金。”这是依据《老子》“虚其心,实其腹”说而言,张伯端以此作为性命双修的法诀。刘一明《悟真直指》卷二说:“金丹之道,虚心实腹,两般事业。虚心者,虚人心,修性之事;实腹者,实道心,修命之事。虚心实腹两件,性命所关,其义俱深。”即当先实腹修命,炼精炼气;再虚心修性,炼神还虚,达到金丹圆满、百骸俱理的境界。 《悟真篇》说:“恍惚之中寻有象,杳冥之内觅真精。有无从此自相入,未见如何想得成。”此是发挥《老子》“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句之说,而述内炼之火候。清董德宁《悟真篇正义》注:“修炼之道,但凝神入气穴。心息相依以归根,则真息自生,呼吸俱无,如身入于杳冥之乡,是阳极之精可觅,乃真汞生也。少焉则—阳初生,其丹田如火燃,暖气冲融,神光适目,而心觉其恍惚之景,是阳之象可寻,乃真铅生也,斯时急宜运火采取,送归黄庭,可结丹胎矣。” 此外,《悟真篇》说:“异名同出少人知,两者玄玄是要机。保命全形明损益,紫金丹药最灵奇。”“始之有作无人见,及至无为众始知。但见无为为要道,岂知有作是根基。”“万物芸芸各返根,返根复命即长存。知常返本人难会,妄作招凶众所闻。”如此类说,大多借用《老子》来阐述其内炼方术,从而使老子的这些思想,成为道教内炼术的理论来源。 三宝成丹图 明代彩绘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资料图) 此外,张伯端亦用《阴符经》的思想,来发挥他的内丹学说。《悟真篇》说:“三才相盗食其时,此是神仙道德机。万化既安诸虑息,百骸俱理证无为。”此乃发挥《阴符经》“三才”之说。清闵一得《阴符经玄解正义》说:“盖言三田皆宜充裕耳。第三田之充裕,各有一物。而驯致充裕,自有步骤。精充则气充,气充则神充,神充精乃足。”所以在张伯端处,“相盗”即是采取药物。所谓道德之“机”,这是依据《阴符经》“食其时,百骸理,动其机,万化安”而来。张伯端把它作为丹法的专用术语,以此喻药生的时间,也指火候的应用,十分强调把握“时机”。当炼精化气阶段,其机在候活子时以为采取之功;炼气化神时,其机在候正子时以为锻炼之时。锻炼之后,身心大定,万化既安,即心炼神还虚,证无为之性功。 《悟真篇》说:“天地盈虚自有时,审观消息始知机。由来庚甲申明令,杀尽三尸道可期。”又说:“了了心猿方寸机,三千功行与天齐。自然有鼎烹龙虎,何必担家恋子妻。”都和《阴符经》所论“机”字有关。前首强调时和机,是指活子时;后首讲述以心役机,则与《阴符经》“心生于物,死于物,机在目”句有关。盖心藏神,假目为用,双目内视,不被外物所迷,元神自能专一,始得真机,得机而采,则能成丹,这就叫“心目同用”的功夫。 张伯端指出,炼丹的条件人人本身即具备,不必外求。《悟真篇》说:“人人尽有长生药,自是愚迷枉摆抛。甘露降时天地合,黄芽生处坎离交。井蛙应谓无龙窟,篱燕争知有凤巢。丹熟自然金演堂,何须寻草学烧茅。”也就是说,内丹大药,人人本有,不知修炼,枉自抛弃,令人惋惜。至于寻草烧茅,服饵外丹,更为愚蠢之徒。唯有炼养精气神,才为长生之道。 超凡入圣图 明代彩绘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资料图) 张伯端把他的内炼学说称之为天仙之道。《悟真篇》说:“学仙须是学天仙,惟有金丹最的端。二物会时情性合,五行全处虎龙蟠。本因戊已为媒娉,遂使夫妻镇合欢。只候功成朝北阙,九霞光里驾祥鸾。”他把人身比附宇宙,认为人的身体本似一个小天地,以此为鼎炉,以精气为药物,以神为火候,通过内炼,使精气神凝聚不散,结成分丹,这就是天仙之道。 张伯端认为,要长生成仙,只修金丹是不够的,还必须通达性理,探究“本源真觉之性”。他说:
“夫学道之人,不通性理,独修金丹,如此既性命之道末备,则运心不普,物我难齐,又焉能究竟圆通,迥超三界?故《楞严经》云:有十种仙,皆于人中炼心,坚固精粹,寿千万岁。若不修正觉三昧,则报尽还来,散入诸趣。是以弥勒菩萨《金刚颂》云:饶君百万劫,终久落空亡。故此《悟真篇》中,先以神仙命术诱其修炼,次以诸佛妙用广其神通,终以真如觉性遗其幻妄,而归于究竟空寂之本源矣。”
三教混一图 明代彩绘 中国国家图书馆藏(资料图) 正是为了明心见性的需要,张伯端常常援引佛教的学说来阐述自己的主张。《悟真篇》曰:
“妄想不复强灭,真如何必希求,本源自性佛齐修,迷悟岂拘前后。悟即刹那成佛,迷时万劫沦流。若能一念契真,修灭尽恒沙罪垢。”“我性入诸佛性,诸方佛性皆然,亭亭寒影照寒泉,一月千潭普现。小即毫毛莫识,大时遍满三千。高低不约信方圆,说甚短长深浅。”“法法法元无法,空空空亦非空,静喧语默本来同,梦里何劳说梦。有用用中无用,无功功里施功。还如果熟自然红,莫问如何修种。”“对境不须强灭,假名权立菩提,色空明暗本来齐,真妄休分两体。悟即便名净土,更无天竺曹溪。谁言极在天西,了即弥陀出世。”
即完全援用佛家性理与禅观的理论,来描述丹法修性的过程和还虚的境界。这样一来,张伯端融佛入道,从而构成了他性命双修、先命后性的内炼体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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