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东:您刚才说了几个细节,比如像拿矿灯在天上写字啊、老詹内心的思想活动啊等等,拍电影很难拍出来,但是它作为文学呈现的时候会一直留在人心里。您的作品被改编成电影的非常多,除了经济上的考虑之外,为什么要拍成电影呢?
刘震云:其实这里有一个辩证。我的作品确实改编影视的比较多,但是改编我作品的导演非常少。其实我的作品不适合改编电影,因为我的小说比如像《一地鸡毛》《温故一九四二》《一句顶一万句》,里边没有任何的电影元素。因为电影要求完整的故事,要有跌宕起伏的情节的推动,包括人物要相对集中,但我的作品基本上没有故事性。那为什么小刚导演改了《一地鸡毛》,改了《手机》,改了《温故一九四二》,改了《我不是潘金莲》;雨霖导演改了《一句顶一万句》。小刚导演他可能看到的是电影元素之外的一些东西,比如刚才我们交流的作品背后被忽略的人物的独特思考。比如小刚导演在改《一地鸡毛》的时候,他说我对大和小之间的概念,小林的认识,特别感兴趣。因为世界上所有人都觉着八国首脑会议是特别重要的,但是小林会认为他们家的豆腐馊了比那个要重要得多。包括像《温故一九四二》,写民族灾难的,用悲剧的形式在写太多了,像《辛德勒的名单》;但他看到这个小说用幽默的方式来表达一个民族的灾难。比如我跟马东老师是特别好的朋友,但在逃荒路上,我快饿死了,在饿死之前,我想的不是谁把我饿死了。我是一个纳税人,为什么在我饿死的时候没人管我;我想到的是马东老师,因为马东老师在三天前就饿死了;我说我比马东多活了三天,我值了。如果他用幽默的方式都能对待自己的生死,那这个民族对这个生活和世界的认识能够痛切到什么地步?你用严峻来对付严峻时,严峻会变成一块铁;你用幽默来对付严峻时,幽默是大海,严峻就变成了一块冰,掉到大海里就融化了。
《我不是潘金莲》分三个结构,也不适合改电影。因为电影要不了那么多人物,要不了那么多的结构。为什么他还要改?那他是看到了,纠正一句话在生活中到底有多困难,为什么一件事变成了另外一件事,接着变成了第三件事,一个家庭琐事变成了一件国家大事?所以我觉得有这样认识的导演还是非常有远见和卓识的。而且在整个拍摄的过程中几起几落。《温故一九四二》拍了十几年;《我不是潘金莲》拍了三年,几次下马,几次又重新拾起来。我觉得起码这种精神是其他导演身上可能没有的。《温故一九四二》《我不是潘金莲》在国内外获了很多奖,我确实没做什么,主要还是小刚跟创作集体的功劳。这两个电影能够出来,这个意义对中国电影题材拓展面和深度就不只是这两部电影。
但是在改编的过程中,有时候小刚会让我当编剧,我跟他说我只会写小说,不会写剧本。实际情况我是个好的作者,但我不会写电影剧本。小刚说你写过小说,你对小说里的人物内心是怎么想的你肯定比另外找一个编剧知道得多嘛,得失寸心知。他就让我改。我改完给他,冯老就在那嘬牙花子:“你确实不会写剧本。”比如前一场戏是李雪莲对牛说:世界上所有人都不信我,那我还应该告状还是不告状?牛不会说话,低头吃草。她说你不会说话,你不会点头和摇头啊?牛摇了摇头,她说连你都不相信我能把“我不是潘金莲”给纠正过来,我明天就杀了你。她就决定不告状了。但一夜过去了,李雪莲又回到牛棚,指着牛说:我连你都不信,我还要告状。小刚就说,上一个场景是在牛棚里,中间你写了一句话:一夜过去了。接着她又在牛棚里。如果直接拍两个牛棚,观众怎么知道她睡了一夜呢?一夜过去了,你从小说来讲非常有含义,你让我怎么拍呢?我是拍范冰冰在床上睡了一夜呢,还是拍太阳又升起来了呢?都特别傻。我说,一夜怎么过去,跟我没关系,冯老就挠着头自己想办法。当然,其实影视对我的作品改编确实有非常大的好处。一个好处是,因为剧本对台词的要求特别的严格,因为人物不能大改。像我这样,如果是拍电影,一下子说了五分钟,观众就走了。台词对我在写小说、对话方面有非常大的帮助。还有,中国影视有很多好的作品都改编自文学作品。中国所有一线的作家,你挨个查,没有一个他的作品没被改编成电影的。但是反过来电影对文学的推动也是非常非常大的。许多中国作家他被其他国家民族知道,首先是因为电影,千万不能得了便宜再卖乖。还有电影对图书的推动还是很大的。我的出版社金丽红大姐特别喜欢我的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她说我们的书可能又会销50万册。马东老师说得也非常对,因为再改编电影的话还可以再给我一次稿费,我可以拿回去补贴家用。
马东:自己改自己的作品改成剧本,其实是一个下刀的过程,要下手砍掉很多东西。
刘震云:首先你得拿刀。然后,一本小说,《我不是潘金莲》20多万字,剧本3万字;《一句顶一万句》40万字,剧本3万字。外科手术对小说改编剧本没有任何用处,最重要的是,小说跟电影的受众不一样。
书是一个人拿一本书,有点像灯下谈心;看电影是几十个人上百人一块看,电影重视的是结果。像炒菜,一盘菜上到桌上,色香味俱全,可以了。但是小说重视的是厨房里边剥葱剥蒜、肉下油锅的时候滋啦的声音和腾起的火苗。小说最重要的是一个人物和一件事到底怎么来的。你从哪里来特别重视,它的手段就是心理描写,而心理描写对电影是完全没有用的。说马东老师,镜头对着你,你想了五分钟,观众就走了。所以它只要想完之后的结果。
所以,小说有点像我跟马东老师凌晨三点还在谈心。“再喝一瓶?”“那就再喝一瓶。”电影有点像酒店大堂,熙熙攘攘的大堂。
电影对节奏的要求非常快,像河流不断地奔腾向东,当有落差的时候掉下来就是瀑布;小说像大海,表面的浪花不重要,重视的是海水底部的涡流和潜流,包括潮涨潮汐,包括太阳和月亮之间的关系。
如果是动物,电影像一头豹子,不断地在往前奔腾;小说像大象,一个人慢慢走,还愣着头在想。所以老有人问我一个问题,说你觉得小说改成电影,有小说好吗?我觉得首先是因为它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动物,无法进行比较的。另外在改编的过程中,我就是做前一段很少的工作。小说导演看了,给我打电话,说我想改编成电影,我说好。接着冯导演就改去了,跟我就没关系了。
马东:刘老师在我心里是个特别智慧的作家,尤其是我们当代作家当中一个持续思想输出的伟大作家。我特别想问一个问题:您觉得您什么时候会得诺贝尔文学奖?我相信您就像今天一样会在心里准备过获奖感言,那天会说什么呢?
刘震云:我什么时候能获,得看斯德哥尔摩。去年诺贝尔评奖委员会把奖给了美国的歌手鲍勃•迪伦,我觉得是世界上最大的幽默。一个鸡群的领袖,突然鸭群给了个奖,让这只鸡非常地不可理解。他就会想,鸡群怎么看我,难道我在鸡群里不专业吗?因为鲍勃•迪伦把所有音乐界的奖都获过了,所以鸭群里给他一个奖,他非常犹豫要不要这个奖。当然这个奖有钱嘛,他还是要了,但好像他也没去领,他不好意思去鸭群领。去年鲍勃•迪伦获了奖之后,我妈不识字,跟我有个交流,她说听说这个奖给了一个唱戏的,我说他不是唱戏的,他是唱歌的。我妈说:你为什么不学唱歌?其实我也获过除了那个奖之外的其他国内和国际的一些奖。我不是一个功利心特别强的人,因为我曾经说过我妈不识字,我妈她妈就更不识字了,我从事写作这个行业,背后的、祖上的链条非常脆弱。所以我从事写字这一行没有任何负担,我永远不会给我的祖上丢人,因为我祖上不识字。但我出版社的责任编辑叫张维,她是个细心的姑娘。她给我统计了一下,大大小小、东西南北,敛吧敛吧我一共获了130多项奖。这个奖多吗马东老师?
马东:对于一个唱歌的人来说,蛮多的了。
刘震云:好吧,除了格莱美奖没得。获奖重要不重要?非常重要,因为它代表了一部分人对你的承认,但是获奖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你可以说这个奖不重要。因为所有的奖都有一定的标准,在看你的作品。其实我觉得最重要的奖有时候会经常获得。比如讲我走在马路上、在地铁里、在高铁上,有一个人会走过来和我说:刘老师,我特别喜欢你的小说。我说谢谢。接着他就走了。我们两个人素不相识,无非他认识我作品里的人物,比如讲像小林、300万灾民、刘跃进、杨百顺、李雪莲……他认识这些人物,是爱屋及乌,所以瞬间好像跟我特别熟悉和亲切。我听到这句话,第一感到特别温暖,第二感到我从事写作是值当的。
什么叫写作?生活停止的地方,写作开始了。我们在生活中并没有那么深入的、情感的表达,特别是对那些日常生活中被忽略的人。一个妇女就想说一句话:我不是潘金莲。没有一个人听,他们重视的是谁呢?比如讲,是川普,是默克尔,是普京。这三个人说一句话,全世界的人马上都知道了。去年世界上有两个悲催的妇女,一个是美国的希拉里,一个是大韩民国的朴瑾惠。她们的遭遇,全世界人民都知道。有谴责的、有同情的,但是李雪莲想说一句话,全世界有谁知道呢?当全世界的人不听她说话时,我是一头牛,是李雪莲在牛棚里说话的第二头牛,我来听她说话。
当然这个话首先是中国话,当它变成20多种文字时,大家都知道中国有这么一个妇女,她开始向全世界宣战,宣战就是要纠正一句话,纠正一句话到底有多么的困难。当我想把李雪莲从泥泞中拉出来的时候,另外一个朋友说,震云,我也来帮一把。他就是冯小刚导演。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对这个导演,从内心里非常尊重他。尊重他不是因为他改成了电影,而是他把谁改成了电影。当然《我不是潘金莲》电影获过很多奖,在圣巴斯蒂安,最佳影片和最佳女主角。所有说西班牙语的、说英语的、说德语的,不都知道中国有这么一个妇女了吗?这比我获什么样的奖好像更重要。
马东:我们得承认刘震云老师是我们这个时代的智者,是最聪明的人。前两天我朋友圈里看到关于他的一篇文章,他在北大的演讲。他说我们这个社会特别需要笨人。我当时就吓一跳,一个聪明人,跟社会说我们需要笨人的时候我觉得他有点居心叵测。但后来我看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发现刘老师不是这个意思,不是标题上面这个意思。那为什么我们需要更多的笨人?
刘震云:因为北大有一个同学,他说学生毕业了,你过来说两句。因为是回母校嘛,我就说了几句心里的话,我也没想到会传播那么广。据说北大的锅塌豆腐又开始到达了中兴时代。因为笨人和聪明人是世界上两种不同的动物,这个笨和聪明,首先不是在做具体的事的时候,而是在选择道路的时候,你到底要走什么样的道路。当时我在北大,因为是毕业典礼嘛,我对下面的师弟师妹说:你千万别相信世界上没有近路可走,是有的;你千万别相信事情不可以投机,是可以投机的。世界上成功的人,80%走的都是近路和投机的路。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为什么?因为他走的是近路,他太聪明了。这个民族需要目光特别长远的人,有远见的人,有远见的人一定走的是笨路。我到欧洲去,他们的下水道有时候是19世纪修的,为什么他们的城市不淹?我们大部分的城市一下雨就淹了,我们的路走得太近了。我们修的路,第二年要拉开再看一看,那也是因为这个路第一年修的时候没充分考虑到。我不太喜欢三种人:装腔作势的人,装神弄鬼的人,还有以为真理就在他裤子口袋里的人。我觉得世界上所有的人没有哪个职业高人一等。我不就是写个小说吗?我的祖先是柳敬亭,脸上有麻子,是撂地摊的。马东老师是特别著名的主持人,你以为你在电视上说过几句话,你就能代表广大群众的利益和真理的化身吗?你不就是个做买卖的吗?不就赚了俩钱吗?用得着炫耀你的宠物都有私人飞机吗?你不就是个管理者吗?用得着整天耀武扬威吗?我还特别不喜欢聪明人,聪明人就是特别爱占便宜的人。占便宜有两种:一种是物质的便宜,一种是精神的便宜。《一句顶一万句》的开头写过两个人:一个是做豆腐的老杨,一个是赶大车的老马——当然那个老马跟马东老师不是一回事啊,不是原型——老杨是个笨人,老马是个聪明人。老杨认为他跟老马是好朋友,但老马从心里并不认为老杨是他的好朋友,但是遇到事呢,他也找老杨帮忙。老杨刚给他帮完忙,他背后又说了好多老杨不三不四的话。老杨知道以后有些伤感:如果我比你聪明,你利用我情有可原;你比我聪明你还利用我这个笨人,情何以堪?我联想到生活中,你那么有钱,那么有地位,你是聪明人,还总是利用朴实的劳动人民,我只能祝这些聪明人一路走好。我是一个笨人,我是个老实人,我不愿意跟聪明人做朋友,因为我也常常上聪明人的当啊。
马东:那您离冯导也远一点吧。
刘震云:冯导也是个笨人,是个老实人。拍《一九四二》的时候开过一个论证会。因为《一九四二》是小说,没有任何情节,也没有相对集中的人物,它就是从几个角度来看饿死300万人,一个是灾民的角度,还有蒋介石的角度,美国人的角度、英国人的角度、美国媒体的角度、中国媒体的角度,还有日本人的角度,大部分是过去历史资料的剪辑。开过一个论证会,都是中国最懂电影的人。最懂电影的人说,这个绝对改不了电影,我说小刚要不就不改吧。因为一个电影拍不拍死不了人。冯导演爱咂吧嘴,“改。”我说没有人物,刚才专家都说了。他说:没有人物,我们重上逃荒路,去找人物。我跟冯导演顺着1000多万灾民走过的从河南到陕西的路,走过3趟,拍了19年,几起几落。所以他不聪明啊,他是个笨人,所以我们是朋友。马老师也是个笨人。
刘震云:这个民族需要目光长远的人,他们一定走的是笨路
刘震云为热情读者签名。北京国际图书博览会供图
马东:刚才震云老师说他12月份有个日程,要去山区给一群孩子们上一堂语文课,上完课以后还有几个动作:比如一段时间之后会把孩子带到中图的书展上来,甚至还会带到国外的大型书展上去。我就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工作人员说他精心准备,备课了很长时间。但我还是不理解,这件事情对于他来说意味着什么,动机是什么;第二是,在你心里面,会给这些孩子带来什么样的变化?
刘震云:事情没这么严重。首先这个主意不是我想出来的,是《南方周末》有我几个好朋友,他们的副总编向阳,还有一个记者叫宋宇。他前两天写了一篇文章,写得不错,因为他写的没有扭曲我。中国的媒体有时候也爱占便宜,聪明人居多,把一个人扭曲了,扭曲到他需要的方向上,这本身也是在占便宜啊。所以我跟向阳总说这篇文章没有扭曲我。这个主意是他们想出来的,说能不能你到一个山区里,给一二年级的孩子讲一堂语文课。接着中图的张总、林总、芳芳让我当大使。向阳跟林总俩人一拍即合,说到山区去,到一二年级的孩子中去,讲一堂你认为哪一篇课文跟他们日常的生活能够血肉相连的一堂语文课。我觉得这个主意挺好。朋友提出来的,帮个忙,帮朋友一忙累不死人。包括你当个大使也是帮忙,帮朋友的忙也没累死。
我想去山区,最大的信心是因为我从小也是在一个村庄里长大的。我在村庄里的小学,因为我年龄小,我字老学不会,我是坐在第一排,永远听不懂课的人。这是我相信能把课讲好的最重要原因,因为我听不懂,所以我知道怎么从不懂讲起。更重要的是教育方式问题,中国的教育方式最大的问题是课堂上一个人说话,所有人背着手在听。其实发达国家,老师也可以说,学生也可以说。春秋战国时候孔子也是这么讲课的。如果他从小的时候总是在听,不知道说,不准他说,那当他长大后这个群体会是一个什么生活形态和社会形态?另外最大的问题,它会把千百万孩子培养成一个人,而不是把千百万孩子培养成千百万个人。我去讲课的话,我也可以说,你也可以说,我们对一些特别细枝末节的、世界上能痛切感受到的一二年级的孩子的事,我们剔骨剖肉地细细交流一下,让一个孩子说话,把一个孩子培养成他自己,会对人类产生多大的困扰呢?有时候别人总有很多标准,包括中国家长,存在非常大的问题,他总想让孩子变成他所希望的样子。其实家长也并没有一个样子,他说的样子是别人说的样子,万千家庭要求孩子的样子其实是一个样子。一进学校门口,“好好学习啊。”都是废话。“别跟同学打架啊,记得课堂上啊,老师问问题的时候你赶紧回答。”这么多孩子,家长和学校联手把一个个充满才智、生动活泼的孩子最后变成像兵马俑那样的孩子。我今年12月份和向阳、林总商量,到一个山区去,跟他们交流交流。明年把他们请到我们图书博览会上来。让他们看看,原来世界上,除了中文,还有那么多其他文字的书,和他们平时读的书是不一样的。因为世界上相同没什么价值,不同才有价值。我主要和孩子交流的是不同。
马东:不知不觉时间过得非常快。原来我们预定的时间已经超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没有问,刘老师最近在写什么东西?您一般是酝酿一个作品把它写完,还是同时酝酿几个作品然后穿插着来写?您平时是个什么样的写作状态?
刘震云:我昨天晚上还跟我的出版社在商量,今年10月份我会出版一个新的长篇小说。金丽红大姐临走的时候死死盯着我说,千万别告诉别人。我今天告诉大家,但有一点,书的名字她叮嘱了三遍,那名字我先不说吧。马老师问的确实是特别深入的问题,我是什么样的写作状态。我一开始写作,刚才说虽然得了一些奖,不重要,我是在批评声中长大的孩子。写《一地鸡毛》的时候写出来的时候大家并不觉得好,当然现在成为一个成语:八国首脑会议一地鸡毛,中国足球一地鸡毛。他们说你写的小说是流水账,文章要讲起承转合;《温故一九四二》写出来也有好多专家说不好,是材料的堆积;《一句顶一万句》大家一开始也不说好,说人物太多了,头绪太多了,记不住;《我不是潘金莲》写出来,也有好多人说不好,说离现实太近了。有的人认为我整个的写作中,《我不是潘金莲》是我写得最好的,还有人说今不如夕,不如回到《一地鸡毛》的时候,我到底该听谁的呢?这跟坐在教室里的一二年级的学生是一样的。这些老师要求你并不是你,他要求你是他觉得好的作者和作品。他要求好的作者和作品,是他曾经见过的好的作者和作品,而不是让你成为另外一个孩子。所幸的是我从小学一年级一直到大学毕业,我没有当过班干部,我对所有的老师都是敬而远之。这次我当图博会的大使,我看标语口号是“有远见的话,一句顶一万句。”曾经有一个朋友,他看了我的作品,从头至尾,他说小说最难的是什么呢?是结构。故事结构、人物结构、思想结构。从现在你的小说的状况看,你刚刚咂摸出来一点味道,就是结构的味道。所以我觉得我是一个初学写作者。中图宣传里还有国外媒体对我作品的评价:“用最幽默的方式在说最深邃的哲学;用最简约的方式在说最复杂的事物;用最朴实的语言在搭建最奇妙的艺术结构。”国内曾给我有个颁奖词,说我的作品“话里有话,弦外之音。老辣之笔,慈悲之心。”我的作品未必到达了这个国外和国内对我作品的评价,但这些话说到我心里去了,起码是我努力的方向。我的新小说对结构的探讨和原来的小说是不一样的,我主要是写那些没有写出来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文字之外的东西到底有多少,是写和没写的结构的关系,当然这对小说来说可能是最难的,当然也可能是最耐读的。可能是我写过的作品里最幽默的一个小说。10月份请大家看一看,我会送给马东老师一本。
马东:谢谢您,您既然都要送我了,能不能告诉我小说叫什么名字?
刘震云:金丽红不让我说。
马东:今天上午谢谢大家起个大早到刘震云的会客厅,我们来共同见证刘老师作为书展的形象大使,但是听说这个大使一当要当好多年,所以我们在刘老师的会客厅里还会持续不断地跟他沟通。尤其是他的新书弄得这么玄虚。我们拭目以待。谢谢刘老师,谢谢朋友们。
刘震云:谢谢马东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