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捐款,很惭愧,因为我们是靠社会照顾, 是在向社会贷款。」 三百多位乐生疗养院病友, 针对九二一捐款的金额已累积一百万元以上, 当前还是否继续发动第五次捐款。 走进乐生疗养院,挺拔的大王椰子树夹道耸立,五颜六色的花朵散落在绿丛芳草间,沿路除了偶尔听到的鸟鸣声,静谧得连自己的呼吸声都听得很清楚。 渐渐往山坡上走,可见一处处低矮的红砖房舍或旧式楼房;几个老人家坐在树下聊天,怡然自乐,看见我就举起手向我微笑、打招呼。 忽然觉得自己就像武陵少年,正不经意地闯进一处遗世的小村庄。 遗世独立的小村庄 乐生疗养院位于新庄市一处小山坡上,成立于民国九年,早期是强制隔离麻疯病人的收容机构。当时麻疯病被视为不治之症,家中如果有人罹患此病,通常是被遗弃于此,从此不再相见。 在那样的时代背景下,院友们活生生被社会隔绝了,但他们仍经营出属于自己的生活模式。虽然院中有医疗设施、福利社,每月还有政府给予的生活补助,但他们也种菜、养鸡鸭、做加工,就这样在自己的小社会活过了半个世纪,至今四百多名院友大部分已是七岁以上的老人。 民国六七年,证严上人初访乐生,探知院友们的生活状况不佳,便由慈济每月提供两万多元,聘请看护及补贴伙食费;并重修重瘫区「朝阳舍」,不仅换装强固的天花板、粉刷墙壁,地板也整个翻新,使住在其中的院友不再担忧刮风、漏雨、蚊蝇侵扰,或者被不平的地板绊倒。 慈济对乐生的援助直至民国七二年,在院友们要求下停济。但慈济人的关怀却从无间断,至今新泰地区的慈济志工仍利用星期假日前往乐生,为院友打扫病房、按摩、聊天、举办团康,每逢端午、中秋、过年三大节日,更不忘到乐生与病友同欢。 连「棺材本」都捐出来 多年来,院友们也善用人生使用权,来反馈社会的温情。每当耳闻慈济在募款筹建重大建设或海内外救灾的消息,就将省吃俭用存下来的生活费捐出,甚至打工以筹募更多的善款。 九二一大地震后,他们在金义祯伯伯等病友的召集下,已经发动了四次捐款,第一次捐款在九月二四日就汇集送达慈济。三百多位院友为九二一捐款的累积金额已达一百万元以上,当前还是否继续发动第五次捐款。 「我们的能力虽是杯水车薪,但我们都很有心,许多人这次赶不上,下次就会尽量省下生活费捐出来,因为我们知道希望工程需要庞大的经费,而孩子们的教育是不能等的!」 金义祯伯伯是院内佛堂──栖莲精舍的社务委员会会长,他说院友们每月领取政府生活补助七千八百元,除了缴交每月公炊费一千五百元以及看病、买日常用品外,其余都存下来当棺材本,但是这些棺材本往往都在慈济募款时就通通捐出来了。 「说这是捐款,我们很惭愧,因为我们是靠社会照顾,是在向社会贷款,是负债。」金伯伯虽然已经八高龄,双腿需以拐杖助行,但是脑力、精力不输给二、三岁的年轻人。 访谈过程中,他可以脸不红、气不喘连讲三个钟头;对于一些陈年往事,数据之类的数据都记得相当清楚,对于慈济近期推动的事务、上人说过的话也如数家珍。 金伯伯说,每天都会收看大爱电视台,《慈济》月刊都是从第一个字看到最后一个字,不只看,还用心记下来,好说给院友们听,激励大家参与的动力;所以不管是当年盖慈济医院、去年的土耳其赈灾或者最近的希望工程,总有百位院友踊跃捐款。 从云端摔落低谷 金伯伯是江苏武进人,二九岁即官拜少校,担任作战参谋,正值意气风发、前途似锦之时,却罹患麻疯病,宛如从云端狠狠摔进低谷。 「刚开端到乐生,我无法接受现实给我的打击,就故意让病加重,不吃饭、不睡觉,每天等死。」 金伯伯说,麻疯病最可怕的,除了使人外观变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外,发作起来简直痛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种痛是神经痛,全身流动性的,每到夜深人静时,所有痛全部都来了,一下手痛,一下背痛,我常常痛得在地上打滚到天亮,但又不能叫,怕吵到别人,那种样子真像神经病。」因为太痛了,有一次他竟吃了两百多颗止痛药。 七、八个月后,他倒下去了,以为从此不起,没想到竟能活到今天。在病倒那段期间,他体悟到其实使自己倒下去的不是病,而是自己的心;在接触佛法后,他更产生一股超越自己的力量。 「病了两年,我才渐渐好起来,这时身体都变形了,我知道再也回不了军队,但是我想在这里也可以贡献所长,我可以去关心院友,帮助他们。」因为金伯伯书读得多,许多不识字的院友常常请他代写书信,那时他的双掌早因病菌侵袭,只剩余几根扭曲变形的手指头,提笔写字简直比扛锄头还辛苦,但是不管多少人请他帮忙,就算要挑灯夜战,他也一定答应。 如果遇到自暴自弃的院友,他会耐心地鼓励他们站起来,因为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许多人都深受感动而勇敢与疾病抗战下去。由于大部分的院友都是本省人,金伯伯便下定决心学闽南语,现在他的闽南语可比道地的本省人还流利呢! 九二岁的特别看护 担任佛堂会长三八年来,金伯伯带给院友们的,不只是一种活下去的勇气,还有关怀社会的力量与精神。 「早在二多年前,大部分院友就从慈济的照顾户变成会员,每月缴交一点钱去帮助贫困者。我们想要告诉社会的是,我们不总是弱势、被怜悯的,我们也可以对社会付出关怀,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 金伯伯说,院友们也会相互帮忙,较健康的院友会照顾重瘫的院友,这些照顾者中不乏八、九岁的老人家。 他特地带我去「朝阳舍」拜访瘫痪或行动不便的院友。在路上碰到慈眉善目的黄贵全伯伯,金伯伯说,黄伯伯是朝阳舍的「特别看护」,每当院里的任务人员下班,他就负起同房院友的一切看护任务,例如清粪便、洗衣服、倒茶、喂药等。 「你知道吗?他已经九二岁了!」闻言,我呆了半晌,因为他看起来一点都不像,不仅气色红润,讲话也敏捷有力,当我还在振笔疾书记下他的话时,他忽然一溜烟就不见了,原来跑去为院友们送晚餐(下午四点是院友的晚餐时间)。 当我看到他拖着一只稍残的脚,奋力地想要让自己走得更快,以便赶紧送餐给院友们吃,内心的感动久久不能自己。 金伯伯说,黄伯伯很尽责,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事,一点也不含糊,这次他也将自己的存款捐出,作为希望工程的建设基金。 做事俐落的「发糕」手 来到庄细、翁月及蔡玉志婆婆的房间,她们正在用晚餐,「呷饱没?歹势!阮呷的真简单,没啥米可以请你!」她们吃的菜,果真只是三样青菜。 「他们都舍不得将每月的补助金拿来加菜,因为那是要省下来捐给慈济重建学校用的。」金伯伯说,庄细婆婆连过年时侄孙给的一万元红包都捐给慈济。 听到金伯伯的赞赏,庄婆婆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没啥米,阮想说,将钱拿去盖学校,对囝仔有好处,囝仔是根本,咱们的希望啊!」 七九岁的庄婆婆行动不便,最近又不小心跌了一跤,右脚用纱布包扎着,「脚这样又要麻烦阿月仔!有够歹势!」 庄婆婆说的阿月仔就是翁月婆婆,近七岁的翁婆婆是这间病房的「特别看护」,她和黄贵全伯伯一样都是和需要照顾的老人住同一间,以便二四小时照顾他们。多年来,她陪着这些瘫痪院友度过每个日出日落,当她们临终,还为她们料理后事。 因为庄细婆婆双脚不良于行,蔡玉志婆婆双眼失明,所以日常生活大小事都由翁月婆婆料理,有时半夜她们身体不舒服,也得起床喂她们吃药。 「阮感冒生病了,也是要照顾她们,阮曾经对两位老菩萨说,不管怎样一定会照顾她们到百年!」 仔细看翁婆婆的手指,因为病菌的侵袭,几乎都已扭曲变形,却能胜任这么繁重的任务,实在令人佩服。 「她这双手是发糕手,但是俐落的很,以前一个被她照顾过的林先生,对她称赞有加,后来换别人照顾,他还一直要翁月回去呢!」金伯伯说。 院方虽然补助翁婆婆每月三千元的「看护费」,但是翁婆婆大部分都存起来,存到一定数量就捐给慈济。最近她存了三个月的「看护费」,再拿出自己一千元的生活费,凑成一万元捐给慈济作为希望工程建设基金。 「这里有得吃、有得住,用不了多少钱,剩余留着暂时也用不到,慈济需要用钱就捐了,慈济做事,阮放心。」说着,翁婆婆举起一只扭曲的大拇指。 那是张最美的容颜 七七岁的蔡玉治婆婆也相当令人赞叹,据金伯伯说,她可以默背两本加起来两万多字的佛经,而她早年就双眼失明了。 「阮一得这款病就青瞑了,莲友看阮每天都很忧愁,就鼓励阮背经,阮说:『怎么可能,阮不识字,又青瞑!』后来伊跟阮讲经。阮听了觉得很欢喜,就请伊一句一句念给阮听,阮一天大概背二句,这本《地藏菩萨本愿经》背了三年才背起来。」 住进乐生疗养院近一甲子,蔡婆婆就是在一句句虔诚的背经声中,度过漫长又黑暗的日子。 蔡婆婆的面容对一般人来说并不分好看,不仅眉毛掉光,脸也好像烫伤初愈般,前排牙齿几乎掉光,但她那慈祥的神情却令人有种莫名的感动与欢喜,尤其当笑靥在那胖胖的脸绽放时。我想这就是修行吧! 在院里,蔡婆婆是大家公认有信用的人,所以大家如果要捐款给慈济,也会交给她汇整,她请人记下金额,妥当地将钱收藏好,累积到一定的数额,就交给慈济志工送去台北分会。最近她不仅多次捐款援助希望工程,也经常拄着拐杖到各个病房向院友劝募。 「阮是无福的人,上人开了一条菩萨道给咱们走,让咱们成为一个有用的人,阮就要惜福;阮也发愿要为慈济劝募,遇到人就要跟伊讲慈济的理念。」蔡婆婆笑着说。 ☆☆☆ 采访回家后那几天,每当吃饭时,脑中总浮现那天看到乐生院友们吃的饭菜,心中不禁有许多滋味杂陈着。 记得当时看到栖莲精舍里一幅挂在佛像旁的书法写着:「身是阿罗汉,心若须菩提。」询问他人,得知其意为:外表虽如阿罗汉般并不分好看,但内心却是一个有智慧、慈悲的人。而心灵散发出来的美好,就让人忘却其外表的不堪,我想这不正是乐生院友们的最佳写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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