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时有恶雨,若堕江湖河井城池水中,人食此水,令人狂醉,七日乃解。时有国王,多智善相,恶雨云起,王以知之,便盖一井,令雨不入。时百官群臣食恶雨水,举朝皆狂,脱衣赤裸,泥土涂头而坐王厅上。......七日之后,群臣醒悟,大自惭愧,各着衣冠而来朝会。王故如前赤裸而坐,诸臣皆惊怪而问言:「王常多智,何故若是?」王答臣言:「我心常定,无变异也。以汝狂故,反谓我狂。」 以酿酒闻名的达达国,因为水质清甜适合制酒,所以酒便成为最大宗的出口品。不料,由于大量制酒的缘故,空气里终年弥漫着浓厚酒精味,达达国居然不再下雨,就此下起酒来了。 对于达达国变成酒国一事,不喝酒的国王孺王,每当看到天气转阴要下雨时,便开始忧心忡忡。因为只要一下雨,全国人就都变成酒鬼,喜欢学野兽到处乱跑乱叫,没人记得自己是人。所以每当天空云朵发黄要下酒,也就是全国人民快发酒疯时,孺王立刻便进寝宫躲雨,用木条封紧门窗,把自己关起来。 孺王回想到天空第一次下酒的情景,还心有余悸。那天清晨,他被浓烈的酒味呛醒来后,还以为自己仍在做梦呢!因为不知何时,床铺与地板竟横卧着十几名守卫,要不是因为他们鼾声大作,他会以为一夕间便发生了流血政变,自己不再是个国王。 当时孺王嗅鼻闻到浓烈的酒气,他抬头望向窗外,被鲜黄天空倾盆降落的酒雨震慑住。他不知道一夜间外界发生什么大事,在犹豫着该弃冠逃亡,或是保持王者风范的抉择里,孺王最后还是穿妥王袍,戴稳王冠,仍旧像往常上朝。因为吓呆了的他,实在想不出逃亡的时候,该穿什么才比较不像国王,也不知道能逃去哪里。 孺王脚步才踏进殿,便被眼前的景象吓住。他看到一群没尾巴的泥猴子,有的相互把衣服当球丢来丢去,有的在地上泥浆里滚来滚去,有的在抢坐他的王座,甚至还有的在比赛爬柱子。 孺王再仔细一瞧,那些泥猴子原来都是他身边的大臣们,因为喝醉酒便都发起酒疯来。 「你……你们怎么了?」站在门口,不敢进殿的国王像个犯错的孩子怯怯的问道。 「咦?你是谁啊,怎么和我们不一样呢?」停止相互摔角玩闹的大臣们,像野兽发现新猎物似的张大眼睛看着国王。 「我是国王啊!」 「国王?能吃吗?」 「咬咬看就知道。」 孺王听见大臣们的疯言疯语,为怕他们真的把他吃掉,只好象他们一样脱掉衣服,抓起地上带着浓浊酒味的泥浆,快速的抹遍群身。 「看!我跟你们是一样的。」孺王苦笑着说。 大臣们看没穿衣服的孺王,果然和他们没有两样,便又继续狂欢起来,不再注意他。孺王趁着众人不注意,便偷偷拎着王冠与王袍逃走。 隔天雨停后,一夜没睡的孺王揉着眼,轻声走出藏身的书房。想不到一切居然照旧,守卫仍然穿著军服站冈,侍女也梳洗得端庄可人,每个人都表现得规规矩矩,一点也看不出发生过什么事。甚至在临朝时,没有半个大臣针对酒雨提出意见,彷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就这样,只要一下雨,孺王就赶紧躲雨,而雨一停,他又继续临政,扮演国王的角色。 即使大臣不说,孺王也知道酒雨造成的后果,除影响国内的生态环境,不久,达达国因为到处都是酒鬼,可能要更改国号为「鬼国」了。孺王觉得事态严重,但是臣民似乎都没有人为此烦恼,个个都快乐得很。 于是孺王总是安慰自己说:「全国只有我不爱喝酒,所以才不能体会酒的好处吧,人民快乐就好,别想太多。」但是他也怀疑这样的体谅忍让,会不会反而害了大家? 孺王坐在床铺上,双手握着手上沉甸甸的王冠,想到国内发生像酒雨这样厉害的事,忍不住掉下泪来。他几度问过大臣如何处理,大家却都顾左右而言它,彷佛他说的是没人听得懂的外国话。 「人们正常的时候,不当我是国王;不正常的时候,也不当我是国王;摘下王冠后,我到底是谁呢?」孺王想到前几天脱光衣服和一群泥猴状臣子打滚的情况,以及平常穿戴整齐的大臣们上朝情景,不禁又问自己:「人们真的都清楚自己是谁,怎样能生活得更好呢?」 孺王认为自己是个没有智能的人,不足以为王领导国人,终于,他决心放下王冠,拆除封住门窗的木板,独自走出没人看守的王宫。 大雨模糊了整个达达国,但是孺王心里却非常的清楚自己为何要放弃王位离宫出走。他从来就不是一个勇敢的国王,没有过独自外出行动的经验与机会,脚步却异常的笃定。 一路上人们脱光衣服疯疯颠巅的狂吼狂叫,没有人认得出孺王,而孺王自己也不想再回到原来的自己了。但是,他清楚自己的原则,仍旧撑着一把挡雨的黑雨伞,不像其它人狂歌乱舞。孺王原本没有回宫的打算,但是当他看到整个达达国人民变成一群原始森林里的疯狂野兽,在路上互相咬来咬去,吠来吠去,他突然清醒过来,知道做为一个国王的意义是什么。 在雨停后,回到宫中的孺王仍旧上朝临政,没有人知道他曾悄悄出宫。 在臣子们如常千篇一律的报告事务时,孺王突然摘下王冠,脱掉衣服,露出涂满污泥的身体。所有的臣子不约而同的失声叫道:「国王,你疯啦!」 彷佛听不到大臣们的声音,孺王光着身子爬上大殿的石柱顶喊说:「我那里疯了?你们只要一下雨不都是这个样子,我和你们是同一国的。」 听到国王这样说,所有人的脸都涨红得像柿子,因为他们清醒后,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丢脸,只是因为大家都一样,所以便心照不宣相互隐瞒。 看到大众沉默无声,孺王从石柱上溜下来,站在王位上高举王冠说:「这个王冠我不稀罕,谁想要戴都可以。但是当国王有一个条件,就是必须要能以智能来领导人民。我相信每个人都有国王的智能,可惜酒却迷乱了你们的心智,一发酒疯就判若两人。在大家戒酒前,我先暂时帮你们保管这顶王冠。」 「唉,刚开始有免费的酒可喝,谁不高兴啊!想不到喝上瘾后,每天头昏无力,都不知道自己活着在干什么。」 「就是呀!可是大家都喝就不能不喝,想戒也没得戒。」 在大臣如释重负的抱怨声里,孺王重新戴回王冠,与大臣们一同商讨如何整治已变成酒河的自然生态,以及帮助人们从整天醉醺醺的懒酒鬼,恢复成人形。几年后,达达国的天空仍不时下着酒雨,但是大多数的人们却不再喝酒,至少,大殿里不会再有一群光身子的泥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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