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玄奘大师》,记载了玄奘取经的整个历程,影片中盛极一时的印度最高学府那烂陀寺,让人印象深刻,台湾歌手齐秦为电影吟唱了清净脱俗的《大乘天》。这里讲的是玄奘取经到达圣地后的一桩奇缘。) 唐太宗贞观五年(631年),玄奘32岁,他在历尽千辛万苦之后终于抵达了那烂陀寺。在经过了一番礼节以后,他拜见了那烂陀寺的寺主戒贤法师。戒贤法师当然就要问这个从东土大唐来的僧人,到这里来做什么?玄奘当时心情是很激动的,就毕恭毕敬地回答:“我是专程来跟老师您学习《瑜伽师地论》的。”这实际上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问答,而戒贤法师的反应非常奇怪,使在场的人都大惊失色,他竟然号啕大哭起来。 根据当时的记载,这位106岁的高僧还不是一般地号啕大哭,而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这当然使得大家都很震惊,谁心里都会有这个疑团:这是为什么?一件很好的事情,为什么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呢?玄奘是初来乍到,当然不敢问,但他心里一定会觉得很奇怪,戒贤法师自己并没有做任何的解释,而是从旁边叫了一位那烂陀寺的高僧,说:“你就给大家解释一下,三年前(大家千万注意,这正是玄奘从唐朝开始西行之际)我病痛苦恼的这段故事。” 这位高僧就是戒贤法师的亲侄子觉贤法师,在当时他也已经是年逾古稀了。戒贤法师之所以请觉贤法师,自己的侄子来给大家讲这么一段故事,我想无非是出于两种考虑:一种考虑呢,是觉得自己的岁数已经很高了,已经一百多岁,而情绪又那么激动,自己恐怕也没有力量来把这件事情说出来。第二呢,也想让别的人来讲,以增加下面要讲的这段话的公信力。原来戒贤法师曾经患有一种病,看来就是今天的痛风,以那么高寿的人得了痛风病,每到发作的时候手脚抽筋,身上各处关节都疼痛难忍,二十几年来,它就一直这么折磨着戒贤法师。三年前病痛又突然加剧了,使他痛不欲生。这个痛苦到了什么样一个程度呢?到了连戒贤法师这样的得道高僧都实在无法忍受,这个时候戒贤法师就动了一个脑筋,准备绝食,其实是想自己了结这个痛苦的生命。 在这个绝食的过程中戒贤法师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出现了三个仙人,相貌非常庄严,面容非常慈祥。而这三个人呢,一个是通身黄金色,一个是通身碧绿色,一个是通身银白色。其中有一个仙人就对当时决心了结自己生命的戒贤说:“你准备就这样了结你自己的生命吗?佛经上讲,人生就是苦(佛经是讲苦的,苦、集、灭、道是佛教的基本原理),但是佛经上并没有倡导过因为人生苦,你就可以采用自杀的方法来摆脱这种苦。你会有这种痛苦,是因为你前世是一个国王,因为你对众生不是很爱护,所以招来今世这个报应。如今,你应该真诚地忏悔,来反省自己过去的罪孽,诚心诚意地改过,这样才可能减轻你的痛苦,而且同时你必须忍受这个痛苦,来宣讲佛经,这样做,你的痛苦自然就会消除。而仅仅是简单地厌弃你的肉身,并不能从根本上减除你的痛苦。”戒贤法师在梦里听到这番话以后,当然赶紧去礼拜这三位仙人,三位仙人里边那个浑身金黄色的仙人就指着那个碧绿色的仙人给戒贤法师做了个介绍,说:“你认识他吗?这就是观自在菩萨。” 观自在菩萨就是我们中土所讲的观世音菩萨。在印度的观世音菩萨,他的形象是男性,留着两撇小胡子,而到了中国以后,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变成以女性形象出现了呢?其中有各种解释。一种解释说,观世音菩萨的信仰是在唐朝开始大规模流行起来的,唐朝人以肥胖为美,人一胖的情况下,大概两性的特征就会有一点模糊,而在传播的过程当中两撇小胡子不知道怎么没了,渐渐地就成了一个中年妇女的形象,于是有了这么一个比较丰满、匀称、端庄的观世音像。当然还有另一种解释,认为观世音菩萨有各种法相变化,女性形象也是其中的一种,由于汉传佛教中的神像都是男性形象,中土的僧徒为了吸引女性信徒,就把观世音菩萨的女性法相固定下来。不过,不管怎么说,在戒贤法师的梦境里,观世音菩萨毫无疑问是有两撇胡子的。 浑身黄金色的仙人然后又指着那位浑身银白色的仙人,说这就是慈氏菩萨,也就是弥勒佛了。戒贤听了马上就跪倒在慈氏菩萨的脚下。道理很简单,因为按照印度的传统说法,《瑜伽师地论》是弥勒口授的。戒贤说:“菩萨,我希望我来世能够转生在您的身边,您看可以吗?”慈氏菩萨就回答他:“只要你广传正法,你就可以生在我的身边。”这个时候,黄金色的仙人介绍完了其他两位仙人,就自我介绍说:“我是文殊菩萨。我们三个人,看见你正在徒劳无益地准备放弃自己的生命,而没有考虑忍受痛苦,利用你这有限的一生去做有益的事情,所以就来劝你,你应该依照我们的话去宣扬《瑜伽师地论》,去教授、传播这部由弥勒菩萨口授的重要的佛典,把它传播给那些还没有机缘听到这部经的人,那样你的身体就不会有什么妨碍了,不用担心你的病不会好起来。”接下来这段话很重要,文殊菩萨继续说:“中土有一位僧人希望能够学习佛法,打算跟从你学习,你要等着他来,教导他。”(有支那国僧乐通大法,欲就汝学,汝可待教之。)戒贤当然是谨尊教诲,就忍受这个痛苦等待着这个梦变为现实。而从此以后,戒贤法师的痛苦的确是减轻了。 戒贤法师通过他的侄子觉贤法师,第一次把三年前自己的一个梦当着那烂陀寺众僧的面公开地讲了出来,也就是说,玄奘跟戒贤大师存在着一种冥冥之中的因缘。戒贤看见玄奘不远万里终于求法到了西天,当然就一下子想起了三年前的这个梦,所以欣喜无限,不能自已。 听完了觉贤法师介绍的戒贤法师的这个梦,大家当然都是赞叹未曾有过,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玄奘本人更是最为激动和兴奋的,他再一次礼拜戒贤法师,表达自己希望能够跟着戒贤法师学习佛典的心愿,戒贤法师非常高兴地答应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戒贤法师还是有点不放心,就亲自问玄奘:“你一路上走了几年?”玄奘回答说:“我走了三年。”这一下,再次印证了与戒贤法师三年前的梦,在时间上是吻合的,戒贤法师当然心里觉得更加快慰。于是,玄奘就在那烂陀寺正式安顿下来。 “那烂陀”是梵文的音译,它的意思是“施无厌”,也就是永远不知疲倦地施舍。它究竟在今天什么地方呢?毫无悬念,早在1861年,考古学者就是根据玄奘《大唐西域记》的精确记载,非常准确地把它发掘了出来,它就在今天印度的巴特那县境内,旧王舍城西北七英里处一个名叫“巴罗贡”的村庄。上个世纪50年代,印度政府因为那烂陀寺遗址是根据玄奘《大唐西域记》的记载找到的,就在那里附近修建了玄奘纪念堂,中国政府非常支持这件纪念两国友好交往、文化交流的事情,在1957年捐赠了人民币三十万,这在当时是笔巨款,不仅捐助了现金,而且连这个纪念堂的设计图纸都是由中国政府提供的。现在这个纪念堂已经成为人类文化交流史和佛教史上的一个纪念碑式的建筑。 “罗马不是一天建成的”,这句著名的谚语放在那烂陀寺身上最恰当不过了。我们与其把那烂陀寺看作一座寺庙,还不如把它看作是一组寺庙,它是不停地在建设,不停地在完善。公元6至9世纪是那烂陀寺的极盛时期,玄奘也恰恰在这个时候来到了这里。直到公元10世纪,那烂陀寺依然非常繁荣。作为印度古代的最高学府,那烂陀寺规模宏大、建筑壮丽,除此以外,有两个方面特别重要。 第一是藏经丰富。玄奘到印度是去求法的。求法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是去求取佛经,求取印度最重要的佛经、最新的佛经,而那烂陀寺恰恰就是佛教世界首屈一指的藏经的地方。那烂陀寺里有三座殿堂用来储藏佛经,并分别用了三个非常美丽的名字来称呼它们,第一座叫“宝彩”(或者叫“宝云”),第二座叫“宝海”,第三座叫“宝洋”。就是形容里面像浩瀚的海洋、像无边的云彩一样充满了佛法的瑰宝。 第二是大师云集,高僧辈出。求法不仅仅是得到经典,还要研习对经典的解释,和有关的各种学术知识。而这个地方恰恰是大师云集、高僧辈出的地方,玄奘到达那里的时候,正是那烂陀寺如日中天的全盛时期,经常住在那里的僧徒就有四千多人。而且那烂陀寺虽然是佛教的学术中心,但是态度极其开放,印度古代的学问在这里应有尽有,有很多非佛教徒也在这里学习,数量比佛教僧人更多。《续高僧传》里说“外客道俗通及正邪乃出万数”,《大慈恩寺三藏法师传》也说“僧徒主客常有万人”。正因为如此,当时的世界各地很多人都到这里来留学。先不说别的国家,就说我们中国,大家不要以为玄奘是唯一一个到过这个地方的人,我们现在在历史上能够查到的、百分之一百可以断定的,到达过这个寺庙的、读过书的、访问过的、求过经的、求过法的中国僧人,起码就有义净、慧轮、智弘、无行、道希、道生、大乘灯等一大批人。当然,玄奘是其中最著名的。他们都在这里度过了非常难忘的留学岁月。不仅如此,大概是因为到这里来的中国僧人实在是太多的原因,这里居然有一座寺庙叫汉寺。在敦煌曾出土过一个古代写本,叫《西天路尽》,书中就有这样的记载:“寺东五十里有汉寺,汉僧在此也。”也就是说,后来中国僧人到那烂陀寺留学都有自己固定住的地方,就离那烂陀寺五十里,可见去那烂陀寺学习的中土僧人多到什么地步,只不过很多人的名字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我们今天不知道他们是谁。所以,那烂陀寺这么一个遥远的寺庙,对中国文化的恩惠,对我们的影响是非常巨大的。玄奘在《大唐西域记》里说它“德重当时,声驰异域”,并非虚誉。 这座辉煌一时的那烂陀寺毁于公元1200年左右的兵火之中。伊斯兰历史学家敏哈吉(Minhaj-i-Siraj),他有一本书叫Tabarat-i-Nasiri,这本书里记载,有一位伊斯兰的首领率兵打到了那烂陀,因为他们宗教信仰不同,就在当地大肆劫掠,并把当地的绝大部分居民,包括“削发者”(当然是指佛教徒)在内,统统处死,无数珍贵的佛经被付之一炬。此后那烂陀寺就一蹶不振。所以它在公元1200年以后就已经没有什么影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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