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指传奇
    □ 长 铗 《世界科幻博览》 2006年第03期
    公元2017年 中国新疆库车县
    库车县城以北约20千米处的雀尔塔山下，茫茫大戈壁中间，有一条干涸已久的河床，它有一个美丽的名字:伊勒巴古，意为少女之鬓，妙喻草木之丰茂。与中国西部许多地方一样，美好的名字背后大多隐藏着一个辛酸的故事，凄厉朔风诉说的是亘古的沧桑与变迁。按照历史学家的说法，这里是1000多年前的龟兹古国所在地。曾经作为丝绸之路扼咽要道，繁华一时。只因环境恶化，风沙侵袭，绝代风华化作万年古尸埋入黄沙。近十年来，偶有几个环保主义者、冒险家、盗墓者造访于此，但毕竟他们的声音过子微弱。这一块方圆几百里的不毛之地，即使在“向西部进军”的战略动员里也是沉沉昏睡的。直到三年前一个渺小的地质队来到这里，他们先进的仪器指针齐刷刷地偏出一个角度，这一养在深闺中的少女的面纱迅速被决策者指点江山的手揭去。一条触手般敏捷的公路精确地覆盖了干涸河床，庞大的掘土机蜂拥而至，高耸的烟筒竖了起来——一个国家级的大铁矿以醒目的标志凸现在开发者的规划图上。雀尔塔格自古产铁，《西域记》记载:夫取此山石崖，冶此山铁，恒充三十六国用。这进一步验证了历史学家的某种揣测。
    掘土机师傅张铁峻准备收拾掉前方一个不到5立方米的砂石疙瘩后就收工吃饭。砂石虽然松疏易掘，在大挖斗里却直往下掉渣，进度反而不如挖夯实黄土。肚子里早已唱起了空城记，毒日在玻璃窗下淌下白花花的光。“喀嚓”，张铁峻的身子一震，似乎听到了金属崩裂的异响。他跳下去察看情形。平时威风八面的铁嘴挖斗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撕裂了半边嘴巴，新鲜的金属断面在强光里闪闪灼眼。张铁峻心里一紧，一匍匐趴进土堆，双手扒刑牡，屁股高高撅起，脑袋在土疙瘩里拱动。拱着拱着，他便不动了……
    17个小时后，从高层传下一个神秘的信号:工地上所有工程一侓无限期中止。广达100公顷的工地瞬时陷入失音，就像一个哭闹的婴儿突然睡去一样。月亮在工人们疲倦的护野里升起，投下一层烟乳色的雾霭，苍凉大地重拾宁静、自然的呼吸。寂寥中有人甚至听到了传说中的狼嚎。工人们怀着既兴奋又不安的心情，交流着对这一莫名其妙中止命令的看法和揣度。
    公元629年（贞观三年） 龟兹国都
    这一年初春，暖湿的季风在沙柳的枝枝蔓蔓里流连，解冻的泥土散发着骚动的气息，平时静谧的绿洲之国一夜之间被东土的风拂醒了。街头巷尾沸腾起来，人们交头接耳传递同一个消息。
    门楼上站在国王侧翼的法师是谁?他仪态不凡，面容脱俗，举止温雅，向人群谦谦致意。翘首踮足的人们像一波波潮水涌到门楼下，热切的人们浪花般地打在城墙上，忘了撞了腮帮的疼痛，直直盯着城楼。
    来了来了。数以千计饰以锦绮、茔以珍奇的辇舆缓缓从东门驶入。车上端坐着庄严佛像，众僧环绕佛你，寸步不离。中央一座高达三丈的巨大佛像立于四辆车上，气度雍容，俯瞰众生。国王脱下王冠，赤脚跪拜，法师与众僧侣合十迎接。
    这时，四周鼓乐高奏，王后和嫱妃们从门楼上撇下五彩缤纷的花瓣，百姓们跳起欢腾热烈的“乞寒舞”。人们以清水相互泼浇，或把水洒向天空，祈祷来年风调雨顺。武士、少女载歌载舞，筚篥、箜篌、羯鼓、琵琶齐鸣谐奏，声震于天，使场面达到鼎沸。
    暮钟响起后，狂欢的人群渐渐退去，绿洲的温度像蛇信于一样机灵地潜入沙底。初来乍到的法师裹紧袈袍，身子簌簌抖动起来。
    “法师，先去客房歇息吧，那里有热烘烘的炕灶。”一个小沙弥恭敬地说。
    法师眺望远方夜色，若有所思。
    “法师似有……白天的欢乐难道令法师不快吗?”
    “不是。”法师转过身来，“小师傅，今天人们顶礼膜拜的那尊佛像可是鸠摩罗什大师?”
    “是的。他是我们龟兹的万年宗师，人们敬仰他如亲生父母。”
    法师严峻的面容舒展一新，露出景仰之情，轻声道:“大师自幼入遭，弘扬大乘，名动西域，声播东土。不意有幸在此一会……大师弘扬大乘之法的法场可是昭怙厘佛寺?”
    “是的。”
    “小师傅能否领我到昭怙厘佛寺瞻仰大师扬法遗迹?”
    “夜色已晚，法师明日自可前去。”
    “我此刻就想前去，昭怙厘佛寺就在伊勒巴古河上，想必离此不远。”
    “这……”
    “一喻以喻空，空心持此喻，借言以会意，意尽无会处。既得出长罗，住此无所往……”
    “吱——呀。”黑漆木门应声而开，一道瑰丽的阳光斜射而入，国王高大的身影舵立在灿烂阳光里。小沙弥伏首报告:“大唐法师昨一夜未眠，打坐于蒲团之上;参悟鸠摩大师《喻空》诗。”
    那个背朝大门的身影在国王严厉的目光里岿然不动，嘴里轻吟: “若能映斯照，万象无来去……”念到疑难处，四周静寂。小沙弥的额上渗出了细小的汗珠。国王微微颔首，含思敛容。旁边一个性急的侍卫想要给那个无礼的背影一个警告，却被国王横目制止。国王驻立片刻，双手轻轻合上门，旋身而返。
    2017年，新疆乌鲁木齐市第十兵团建设宾馆
    4月27日，发掘工作进入第三天，一个长3.8米、宽2.7米的巨石浮出土面.遥感显示，这巨石板的厚度至少1.5米，重量达10吨以上。根据考古经验，巨大无朋的封石意味着地道的深不可测，考古价值也就越大。考古队的同志们已经暗地里开始提前庆祝。闻讯而来的各电视台记者做好严阵以待的架势。围观的群众（主要是工地施工工人）越来越多，有人传出了挖到一吨重的金菩萨的谣言，40公里外的库车县城也有人赶来看热闹.北京来的朱时训老先生一看形势不对，赶紧给当地政府打了个电话求援，两个小时后，开来一卡车武警战士，这才稳定了现场。考古队新来的小柯同志第一次参加这样重大的发掘行动，她冲我挤挤眉，调皮地说:“我预感今天下午的发现将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经历。”
    ——摘自孙玉洁《考古十记·库车昭怙厘佛寺遗迹地宫发掘》
    最外一层是30厘米立方的银棱叠顶檀香木宝函，内壁涂以黑漆，外壁四周有释迦牟尼说法图、阿弥陀佛净土图等描金绘彩浮雕，正面有一金锁扣及金钥匙。发掘时，此函已严重朽坏。
    第二层为鎏金四天王录顶银函，函体以平雕刀法刻画护世四大天王像，正面亦有一金锁扣及金钥匙。
    第三层为素面录顶银函，通体光素无纹，盖与函体在背后以铰链相接。
    第八层为高7.1厘米的宝珠顶单檐四门金塔，顶为金质莲花朵捧托金珠顶，塔座为纯金方台，中央套一银柱，银柱上套有一枚指骨，重32.4克，高4.03厘米。色白如玉少青，骨质细密而泽，中空管状，髓穴方大，上下俱通。这就是神奇的佛指舍利。
    ——引自朱时训《库车昭怙厘佛寺地宫出土八重宝函全程回顾》
    “从八重宝函的制式看，与扶风法门寺地宫出土的宝函是相仿的。宝函上的鸟兽铭文也证实了这一点，是汉唐风格。这暗示了两者之间的渊源。”发言的是孙玉洁，精明强干的女考古专家，这次发掘工作的总指挥。
    “我同意玉洁同志的说法，我认为这次出土的佛指舍利是释迦牟尼佛圆寂后，焚身化作八斛四斗舍利中的一颗。《大唐西域记》记载:佛牙，其长寸余，广八九分，色黄白，质洁净，或至斋日，时入光明。与这颗佛指舍利外观基本一致。”朱时训老先生沉重地呼哧着，艰难地叙述。他向会议室走去，会议室出奇地安静下来。
    “这颗舍利，姑且认作是舍利吧，很显然不是《大唐西域记》所记载的那颗。”郭菁判断句式的话掷地有声，引得众人瞠目相对，满堂哗然。郭菁毕业于名牌大学的新兴专业:现代考古科技。平时工作方式、作风与其他人格格不入，言行举止无不超然。他没有理会众人的喧哗，自个儿道:“先问大家一个问题，何为舍利?”
    此言一出，大家顿觉侮辱。这语气里颇有点嘲弄法国人不知拿破仑、中国人不知毛泽东之意。当然，没人屑于回答。郭菁对这气氛觉得好笑，他说:“这个判断的依据是什么?是化学成分，是晶体结构，是物质组成，是频谱分析，是硬度乎，是形状乎，还是别的什么?”他略为得童地扫视了众人的头顶，自说自话，“当然都不是，也没有依据。这是我质疑之所在。其二，众所周知，《大唐西域记》及《悟空入竺记》记载的所谓佛牙已经被确认，那就是扶风法门寺的灵骨舍利。”
    “我不得不打断一下。”孙玉洁咳嗽一声，“佛牙舍利不止一颗，朱先生已经提到，释迦牟尼涅磐之后，化为八斛四斗数万粒舍利，散布于世界各地。红色为肉体精髓凝结而成，称肉身舍利:白色舍利乃牙齿指骨等钙质物质凝结而成，称佛牙佛指舍利，此外还有发须凝结而成的黑舍利……”
    “哈哈。”郭菁爽朗的大笑化作朵朵绯云，在大厅里飘来飘去，最后落在众人铁青的脸上。
    “恐怕，学术界不能以胆结石的形成机理来解释舍利的成因吧，”郭菁正色说，“有人认为舍利是素食者长期静坐，导致摄入大量纤维素矿物质经人体新陈代谢，形成大量磷酸盐碳酸盐，以结晶体的形式沉积体内而成，不知诸位对此有何高见?”
    “舍利乃修行人戒定慧力所成，非炼精气神所成。此殆心与道合，心与佛合之表相耳!”臃肿的朱老先生陷在沙发里，扭动屁股，捶着桌子，呼哧呼哧像个漏气的皮球。
    “佛法?慧力?要是它们能在光谱里显露原形就好了。”郭菁针锋相对，可惜四下没有人欣赏他的幽默感。
    半晌，孙玉洁疲惫无力地宣布:“散会。”
    公元642年东印度羯若鞠国曲女城
    法师自冬初与戒日王溯流而上，至腊月才到达曲女城会场。这次集会由戒日王主持，集合五印度沙门、婆罗门、外道、小乘与远道而来的法师辩经论法，以弘扬大乘之道。
    法师到达之日，五印度中十八国王莅临辩场，烂陀寺千余高僧严阵以待，另有婆罗门、外道、小乘僧3000余人正襟危坐。更兼有各自侍从，或象或舆，或幢或帏，各自围绕。周围百姓若云兴雾涌充塞曲女城街道十里间，举袂成帷，摩肩接踵，争相以目睹大唐法师风范为幸。
    戒日王设会场于二草殿，大殿极其峻广，堪坐千人。王子宫中铸金你一尊，装一大象，上施室帐，置佛其中。王自持白佛，着天冠华蔓，垂缨佩玉。
    临场时，法师一好友芯刍悄悄耳语道:“曲女城乃小乘佛法泛滥之地，众僧听说你要弘扬大乘奥妙，极为恼怒。于君恐有出言不逊之处，法师当小心谨慎。”法师微微一笑，便从容走入高堂论主宝座。坐未热，左席便有婆罗门一长老气汹汹逼上前来，厉声问道:“佛曰:一一微尘中，各观无边刹海，刹海之中复有微尘;彼诸微尘内，复有刹海。如是重重不可穷尽。敢问高僧，何大能入小、小能容大耳?”
    法师稍稍欠身，娓娓道:“贫僧途经雪山，见悬崖之巅，有一雪莲，傲立风雪。当地人告诉我，雪莲成熟之时，于某处长出新的籽粒，饱满籽粒跌落，复长成硕大雪莲。以籽粒之微，成雪莲之大，岂非小能容大大藏子小乎?”
    长老面露惭色，悻悻而退。
    另一小乘沙门跳上殿来，冷冷道:“佛曰:君掌盛无边，刹那含永劫。何以刹那之瞬，容纳永劫之无限耳?”
    法师面不改色，微笑道:“我在母胎之时，并不是生命的开始，我是依照了过去的蓝图，再现我的生命。我的死亡，也并非我生命的结束。佛云:一切生命的种子皆藏于阿赖耶识第八识之中，我们的现世与来世都决定子此识中的种子。以此观世界，世界在诞生之初，便已书就生命之史，此所以刹那永劫矣。”
    那沙门满脸愠怒，却又舌头打结，无可奈何，垂头退下。如此这般，台下锐气大伤。戒日王见众僧有畏忌之意，便令烂陀寺沙门明贤把法师称扬的大乘论意读示大众，又令人另写一本悬挂于会场之外，标明:若其间有一字无理能破，请斩首相谢。这样，自晨鼓到暮钟，竟无一人敢上前致言。戒日王心中窃喜，却又碍子脸面，诘问法师道:“大师从中国而来，弟子听说贵国有《秦王破阵乐》歌舞曲，不知秦王是什么人?”
    法师悚容道:“秦王，即今大唐天子，未登皇位前，封为秦王。是时，天地动乱，苍生无主。原野陈尸垒山，川谷流血漂杵，民不聊生。秦王以帝子之亲，奋威振旅，扑翦鲸鲵，杖戟麾戈，隶清海内，抚慰众生。六合感恩，故有此咏。”
    戒日王道:“不知秦王比子弟子，孰优孰劣?”
    “大王之子贵国百姓，正如瞳瞳之日，黎民无不以仰承普照为怀。秦王之于贫僧，亦如参天北极，星移斗转间，受其指引，不致迷途失道。贫僧天竺以来，学习佛法十二年。今思乡益重，恳请大王恩准辞别，以把佛法传播东土。”
    戒日王不悦:“难道弟子待大师有疏怠之慢，或者鄙国风貌之于大唐有失繁华，令大师水土不服?”
    法师躬身合十道:“中国去此遐远，我早年在本土学习佛法，即使治得梗概，亦不能委实，子佛经大意，相去甚远，故不辞劳远，前来天竺潜心研习，以求学得精要，播干东土。今日果成，都是本土渚贤思渴诚深，感动佛祖所至，所以我不敢须臾忘记本土的召唤。
    戒日王说:“大师若能在鄙国安居，弟子当为大师造一百寺，这样，你弘扬佛法，启迪众生的夙志也能如愿。若一意孤行，恐有触犯天颜之虞。”
    法师不卑不亢:“《经》言:障人法者，当代代无眼。若留贫僧，大王岂不陷障人法者之大不义?”
    戒日王无奈，脸上阴霾渐深。旁边太师贴耳轻语几句，戒日王冰封的脸上浮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道:“大师去意已决，弟子不敢强留。不知大师计划从何道归国?若从南海乘船而去，我当遣使相送……”
    法师答道:“贫僧从中国来时，到达西界，有一国名龟兹，龟兹王明睿乐法，待我甚厚。他邀我还日相过，于龟兹坐坛论法，情不能违，我此去还须从北路。”
    戒日王爽声道:“甚好。弟子赐你留影金佛像一尊，通光座一座，刻檀佛像一尊。如来肉身舍利一百五十粒，佛牙舍利两颗。另外，摩揭陀国、拟婆罗斯国、拟劫比国仰慕大师已久，将各自赠大师佛像、通光座数座，不日送抵……”
    “大王厚意，臣不胜感激，只是此去，迢迢万里，翻山越岭，不堪劳困。贫僧仅有二三幼弱弟子相随，佛你、
    通光座这样庞大圣物，恐怕不能携带……”
    “岂有把如来佛像拒以千里之理?”护法佯怒道。
    法师无奈，称诺退下。
    公元2017年 北京
    千年佛指舍利重见天日 万名京城市民争赡佛光 (责任编辑：adm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