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史努比的小屋 道坚法师 卖史努比的小屋 这是个精彩的故事,说来你们要笑死了,因为你们不笑,我自己想来都要笑的。只好想当然,你们也笑了。大家都笑,在某个程度上似乎可以算是一种安慰。是算这个惨然事情的唯一告慰。 我的身份比较特别。算是红尘之外的人,久未走入红尘,早忘了那份喧嚣与吵闹,人挤人的样。这次再踏入红尘那花花绿绿的世界,说来,竟是一个可笑的理由,为了一只难看得很小狗——史努比。我事先不知道,竟然是为着这样一只丑不拉叽的小狗。实在太难看了。而我,竟为这样的一只小狗,踏足那样喧闹的音声场地,对于我这样的身份,打死了都没人信。说来说去,都是慈悲惹的祸,都是信诺惹的祸。 过什么生日,这个世界上每天不知道多少人过生日。生日,是受苦的象征。唉,又是幸福的象征。旁的都不管了,我关注的一个孤儿,已经成了朋友的孤儿,忽如其来的跑来说,今天是我生日。给我祝福,给我礼物,非要什么“史努比”的。吓我一跳,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好。这好便足足害惨了我。什么不好?非要礼物???这就有了我非得来到这里,足够的理由。 这是北京最大的商城,我的妈呀,这么大?足足有十几层。要这么多来干什么?人不过穿衣吃饭,衣服两件就好,饭吃饱了就行,这么大的商城,干什么吃的?不明白,这些人都是怎么闹的。可能也是史努比之流闹腾的,非要这么大的商城不可。 我一走进门口,头就晕了。人来人往,怎么全是女的?眼前纷繁复杂,闹轰轰的。像蚂蚁王国遇到雨天的急促。我觉得,我再也找不到比这更麻烦的事了。下次,真是打死也不能再做进商场的傻事了。 一个大男人跑来这种地方,找史努比,就够奇怪的。但头上不光的都可以有自己充分的理由,我来干什么?哈!我心里装着笑,给自己壮胆。要不然,我实在没勇气走进去。 我走进去,眼花缭乱,头晕目眩。这不是我来的地方,不是我熟悉的领域。我熟悉的,只有山林间的那间小屋,满屋的书墙,我只是个坐在其中看书写作的槛外之人。我没有敢问,如同涉及雷区,一不小心就把自己炸得粉碎。我在那里转了又转,一层接着一层的绕上去。没有敢开口问。问史努比在哪里?天!这是什么样的问题?对我来说太难了。还不如拿一本书来砸死我算了。 “怎么和尚也来了?…是不是和尚呀?假的吧?”各式各样讽剌的声音与讥诮疑惑的眼神如海啸般向我涌来,压榨着我。生命的轻微与沉重,欲与将我挤扁,我的头开始晕眩。我没办法回应什么,听在耳里,痛在心里。世人皆以自己的目见以自己的心性猜疑着别人吗?我没办法回应什么,因为我的心实在的好痛。佛陀的教法是一个救脱人性的教法,它让人澄清自己明白自己,从而明了生命的本质,顺从生命的根本。我专从佛法,面对如此世人的心性,怎能不心痛?心像放进绞肉机里一般,这个世界成住坏空,我能做些什么?很想很想,就此退出这没有次序没有条理没有宁静的地方,这一刻我是多么庆幸自己已经跳出,让生命可以在平和寂静中真实的渡过。我想走了。每每脚欲拨开要逃离的时候,想起自己的承诺又往回缩。这世界不再是世界。但做为一个男人,不论在家出家,“守信”仍是一条做人最根本的品德。我不能坏了世间的规矩。 一个礼品店?正当我挣扎难当的时候,眼前一亮。真真是一根救命稻草。我悄悄溜了进去,睁大眼睛,想寻找史努比的字样。店里的几个小姑娘都在笑我,她们肆无忌怛的笑,肆无忌恒的看,盯得我心里直发毛。我的走入变成整个商场的一个新奇一个玩笑。我佯作不知,眼睛在堆成堆的布娃娃里搜寻,只盼快快见到那该死的史努比字样,就此解脱,万事大吉。天不作美,任我怎么看,就没史努比这几个字冒出来。旁边的嘲笑依旧,身边的笑在加级在放肆,这时一个小姑娘走过来说:“和尚是不是来化缘来了?我们没钱,你快走吧。”她说这话的由来我知道,北京假和尚很多,或者说不仅是北京,到处假和尚都很多,招摇撞骗,披着不知从哪里泡制来的僧衣,一肚子坏主意。让很多不明究里的人上当,从而生防戒心,对僧众有极大的误解。没办法,这年头,不管在哪个领域,假货现象都成了见怪不怪的了。我是不能开口澄清什么的,越描越黑。但听到这样的话,我的脸,仍然一下通红起来,想为这袭僧衣争取点什么,又无力去做什么,唯有脸红了。半天说不上话来,尴尬的站在那里,左右不是。她们见我如此,肯定了自己的判断。板起脸要轰我走的时候,我一下急了,买不买倒还在其次了,总不能让她们就此误解,今天碰到一个上门行骗的出家人,以后旦凡她们见到出家人,总会以为是行骗来的,惯性的思维是要犯错的。我小声的说:“偶是买东西的。”声音太小了,小到只有我的心可以听见。我的奢望太大了,奢望她们可以听到我心里的声音。声音太小,又是奢望,不用说了,她们仍是要我走的,并说以后不许再来。我的血一下涌上来,从来没人这样说过我。想来眼也红,脖子的筋跟着胀大,我抛开一切,抛开我的身份,在这一当下,我把世界都放下了,瞪大眼睛,大声的说:“我买东西的,你们是不是做生意的?”是给逼急了。她们给我的神态吓住,吓得后退几步,离得远远的。呵…这趟是好了,刚才以为是个骗子,现在成了个神经病。我平缓了下的气息,缓和地说:“我要买布娃娃。”我在对自己说,也对她们说。我只是来买个布娃娃,没什么大不了的事。而她们,首先是人,和我一样,首先是人。我们之间没有身份的差别。“我要买布娃娃!”她们离得太远,人们总对自己不熟悉的事物,大多的反应是逃得越远越好,似乎越远就越安全。却不明白,这个世界根本没什么安全的地方,所谓的安全,都只是自己心里面感觉。她们大概听到零星的一点声音,要理不理,或是想就此放我,任我去留,呆腻了自然会走,犯不着去与一个感觉危险的人物交涉。半晌才回了句:“你是不是买菩萨?我们这里没有。”好了,没有完全当神经病,那就好了。我大声的说:“有没有史努比?”经过一场折腾,我终于把束缚自己的,一个羞涩的知见逐渐放下。这回她们听清,冰冻疑惑的脸破颜而笑:“你也知道这个??这是很流行的。要大的还是要小的?”鬼知道这个?她们不明白,我在昨天之前连有没有史努比这个词都没想过。 “要…不大不小,中号的。” “只有大的和小的了。刚才还有两个,在你来之前卖完了。” 她们把大的和小的一齐拿过来给我看。我傻了,第一次见到所谓的史努比,把我折腾得七荤八素的史努比,竟然只是一只这么难看的小狗?背着一个也不知道干什么用的包。就它?史努比??我的心在偷偷笑自己的傻,为了这么一只小狗,竟把自己好好折磨了一番。我傻笑,当磨励身心啰。大的太大,有半人高,小的一尺多,太小!又把我难住了,望着这大大小小的史努比呆了一阵,憋出一句:“就要中号的。” “那你交定金,明天来取。” 我听得这话,慌乱的交定金,夺门而逃。是有逃的味道吧,反正出得大门如卸大袱。才发现,没拿收条,也没记住在几楼。天…我给自己找了怎样的麻烦?我定定心,明天的事,明天再说,这一刻不想了。 晚上回来房间,盘腿坐下,进入禅定。 在定中境,细细修正了今天自己的心态。不着于境。又延续了明天的景况,想面对许多的人,他们的笑,他们的表情,我想到他们都很爱我。他们笑我,他们注视我,是因为他们爱我。只他们自己不知道。因为他们把自己宝贵生命的一部分,分给了我。我应该坦诚的面对爱我的人,用我的微笑我的心。如此思如此想如此念。心包太虚,量周沙界。泰然下坐。 第二日,自不必说,将开始一个史努比的行程。 生意的红火,让店主(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实实在在地感到了生活的美好,她暗暗窃笑那些盯着史努比发呆的小妹妹小弟弟,把花了大力气才从爹妈那儿骗来的银子买这中看不中用的,里面全是破布碎绵的丑玩艺儿,话又说回来,我还得感谢兄弟姊妹们啦,本小姐有得钱赚罗! 最有意思的是昨天,还来了一个傻里巴叽的和尚,我还以为是假和尚啦,哈哈!这世道我真不明白,那些个只晓得念经的脚色,还会赶时髦呢!这可是天大的新闻,我不用说大家也猜得出来,本小姐狠狠地义务宣传了一回,嘻嘻!和尚买这个干啥子?大家研究研究,想不到大伙的心眼还真灵,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赞同本小姐的意见——肯定是现代和尚都可以结婚的,他来给女朋友买礼物嘛! 但我心里还是有点不踏实,像这样的怪模怪样的,又瘦又小的二等残废,一说话脸都红的人儿,谁会嫁给他呀!至少本小姐是打死也不会干的,呵呵。我悄悄给你说啊,那和尚可笑人啦,你知道济公不?哎,就那个模样儿…… 两个打工的小妹妹一边听那破老板喋喋不休地吹小和尚,一边灰头土脸地在布娃娃堆里找史努比,混浊的空气里漂浮着化纤和粉尘,无情地钻进她们的肺,粘着在她们抹着厚厚脂粉的小脸蛋上。看着老板用这些破玩艺赚着大把大把的钱,心里头真他爸的(他们说他妈的,咱们就说他爸的吧)不舒服。关键是给咱的钱太小了,你算算,一瓶指甲油又是多少钱……越想越想不通,真想干脆给他爸的一把火,嘿嘿! 又脏又累的活没少干,唠里唠叨的没少听,遇到老板和他的大款情人搞点冷战什么的,咱们还得跟着倒霉……唉呀,想来想去,真他爸的不想活了,如果不是咱怕死的话,就职从第九层楼跳下去结伙食帐算了。 你看你看,死老板见了个和尚就得意洋洋,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不厌其烦地吹,咱耳朵都听起死茧了,天啦!我快疯啦! 一个人模人样的先生和他的宝贝女儿,为了一个破史努比,把咱给瞎折腾的,唉! 这时又走进一对人来,一个除了结实之外没有其他特色,挽着个嗲里嗲气的家伙,看着他们那样儿就够受了,在这儿不说也罢。 老板一边指挥两个妹妹给他们选货,一边跟结实汉子聊上了,自然又是昨天那丑和尚的故事。那个中年男人听着也来了兴趣,紧紧地凑上去,问长问短的。那女老板简直越吹越来劲…… 就在大家聊的正起劲的时候,还是打工的妹妹眼尖,看见小和尚从前边买泳装乳罩内裤的摊位探出了光光的脑袋,还冲这边神秘的一笑呢(和昨天一样的眼神)。 看着小和尚拖沓着走过来,大家耳边回荡着女老板夸张的形容,尽量忍住不笑出声来。 还是那买史努比的小妹妹最先沉不住气,扯着她老爸的手问:“爸,这是不是少林寺的啊?”中年男人只是盯了女儿一眼,没有说话。 “哎!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哟?”一个随后进来的小伙子冲着小和尚道。 这个小伙儿染着金黄色的头发,留一小撮胡子,穿一身时下最流行的韩国公牛牌服饰(瞎编的),嘴里嚼着口香糖,一手叉腰,一只脚着地,另一只腿和一只手来回一晃一晃的。后面还跟着三个衣着奇异的姑娘,走在最后的那个戴着墨镜,别着日本产的wrokman,嘴里吱吱地发出夜半鬼泣的声音,可能她的眼前是黑暗的,她没有在意眼前的一切,只沉浸在耳畔的拉圾旋律里。 小和尚刚进来,一句话没说,如果你细心的话,你会发现这群人已经对他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包围圈,他成为圈内圈外人们的焦点。 站在正中的是女老板,你如果说她没有穿衣服的话,那她确实又穿了那么一点,你说她穿了,又有点污辱自己的眼睛。她半靠在柜台上,收回一只脚,做出一副“老娘什么都不怕”的姿态,一边瞟着结实汉子和中年男人,一边挑衅地盯着小和尚。 小和尚虽然有点结巴,面孔也有点僵,但不失佛门礼数,来了一个中规中矩的合掌,嘴里还念叨着“阿弥陀佛”呢!大家异样的眼光齐刷刷的扫来,他倒还能强用镇静,一一微笑点头问好。 后面的时髦小伙以为小和尚没有听见,又粗里粗气地问了一遍:“喂!你是和尚还是道士哦?”只是现在头也开始晃起来了,那鸡窝似的杂毛一阵乱颤。 小和尚回过头去,还是那柔柔的微笑,静静的盯着他,许久没有回答,小伙子的头和手停止了晃动,脚有点不自在地摇着。 “你不是中国人吧?!”小和尚问道。 “操!你说为什么我不是中国人?”头又晃悠起来。他得意洋洋,还是第一次有人把他当外国人啦。“那你说我是哪国人?”紧接着又补充一句,京味十足。 小和尚用韩语说了一声你好。 “什么什么,你再说一遍!”倒是后面听歌的小妹妹早取下了耳机,在专注地倾听着,竟反射似的叫了起来。 还是一句你好,但语法变了,使用了尊阶。 “哇!你真酷呢!你懂韩语呀。”像发现了新大陆。哦,时髦小妹是追星族,做梦都想嫁给安在旭。乍一听,多像她的梦中情人在舞台上的问候语。 “哦,你不是韩国人!奇怪了。”小和尚搔了搔头,做出一幅迷惑不解的样子。 女老板站直了身子,包围圈又缩小了一些。 “你是中国人,你怎么分不清我是和尚还是道士呢?” “唔吱……” “你瞒你说,这是五岁小儿的知识范畴呀。你说说,中国的传统文化主体,有几个?不知道?儒释道嘛!除开这三个支柱,就没有了中国,也没有中华民族了。 佛教文化和道教文化在中国已经流传数千年了,它已经深深扎根在中华民族的灵魂里,扎根在我们的血液里,你可以问问三岁的小孩,八十的老奶奶,看他们知道和尚与道士的区别吗?” 小和尚说着有点激动了,刚才的拘谨不复存在,只有一颗火热的心,在沸腾。 小伙呆了一阵,静静地站着,嘴动了动,终于没有说什么。 商场分外安静,很多的姑娘都紧凑上来,后面看不见的也伸长了脖子踮起脚来,以为是看什么稀奇。 “小和尚,我可以请教你一个问题吗?”那中年人扶了扶眼镜,终于开口了。 小和尚转过头来,面对着中年男子,很有礼貌地说道:“可以呀,先生,我可以先请教你一个问题吗?” “可以可以!”毕竟是知识份子。 “请问你怎么称呼老师?” “就叫老师嘛!” “请问你如何称呼父母?” “就是父母呀! “那可以称老师为小老师,父母为小父母吗?” “嘿嘿,那当然不行!” “OK!那叫小和尚也不行哟!”小和尚明显的有点得意。“如果你想知道为什么的话,我会细心地回答你的问题的!” 中年男人有点窘迫,但还是说“你讲吧”。 “所谓和尚,是梵语之音译,华语有两种意思,一是力生,即以师之力,生我之慧命;二者亲教师,所谓亲者,有生有养谓之亲,即是父母也,此亲不同于世俗之父母。世俗的父母生你的肉身养你的生命,当然功德无量了;而和尚之生养,是生你的法身,养你的慧命,这生养是你生命的转折点,使你从轮回的无价值的痛苦的生命转为有价的生命,并走向完成的人格,升华的生命……教师,所谓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 所以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说,和尚就是父母加老师的意思。西方称自己的信仰见证人为教父,也就是父亲;印度称得道的修行者为芭芭拉,还是父亲的意思,但和尚比之更高,父母加老师,你觉得可以在它的前面加个小字吗?先生。” “那是不行啦!”他大度地一笑。“那我们该怎么称呼你呀?” “这和尚也有个资格的认定过程,初出家先为沙弥,满二十岁后受大戒,就是取得出家人的资格;再经过五年的系统学习,称阿闍梨,即教授师;又继续研究佛教经论,五年后就可以称为和尚了。而我嘛,嘿嘿,你就叫我什么师就行了。” 也许小和尚还要问下去,我想,下面的故事由大家去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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