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最后岁月
    ◆ 刘继汉
    母亲走了，走得那样安详。她静静地靠在我的胸前，好像睡着一样。她了却了她最大的心愿--不要在医院离开人间，一定要在儿子的陪伴下寿终正寝。
    母亲是在农历乙酉年六月二十日观世音菩萨得道圣日的第二天十八时五十七分走的。这早有先兆，只是做儿子的心里希望母亲消灾延寿，能多活几年而不愿往坏处想。回忆近半个月来，母亲经常对我说：“我要死了。我死了，儿啊！你会想我的。汉儿，你人这么好，对我这样孝顺，我永远永远不会忘记你，我一定会报答你的。我有你这样好的儿子，我这辈子真是满足了。谢谢观世音菩萨！”每听到她这样的话，眼泪就不停的流淌，强忍着悲痛对母亲说：“妈，您千万不能说这种话，娘的养育深恩我永远报答不尽，您这样说是在折儿的寿啊！”听我如此说，母亲就会呜呜的哭泣。在六月十九日这天早晨四点的时候，我还未起床（我通常是五点起床），突然听到大门一响，走廊的电灯亦大亮，我感到很奇怪，这么早谁出去了？或是什么人进来了，我起来看看，母亲的卧室门却关着，客厅亦没变化，急忙到大门外查看，亦空无一人。我心中立即产生了一种预感，是否母亲要走了？观世音菩萨来接引母亲了？这话，我当时就对内子说了，但不敢对儿女和其他人说。我像往日一样做早课，侍候母亲吃早餐，然后请护士为母亲输液。因为一个多星期来，母亲虽输液，但体温一直不降，这几天体温反而升高，最高达摄氏三十九?七度，我痛哭流涕。在陪护母亲输液时，我一直不停地念诵大悲咒，祈请观世音菩萨加被母亲身体早日痊愈。母亲的进食还如往日，每餐后总会随着我的引导连诵三遍“谢谢观世音菩萨、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她老人家念诵的声音十分悲切，使我流泪不止。六月十九日平平安安地过去了，每平安的过去一天，我都会在晚课时感恩佛菩萨的加被。六月二十日这天，母亲还像往常一样，我与内子先将她往上提拉，因为母亲太胖，一人提不动，她总会随着我们数一、二、三为我们使劲。看到母亲如此表现，我心中很高兴，而且一切都正常，依然输液，依然进食、睡觉，虽然连日高烧，精神不太好，但仍然与我说话，叫我拉着她的手陪着她，直到她睡着我才离开。到四时三十分左右，我与弟、妹侍候母亲解大手，并抱她下床，为她洗身、换衣服、床单，一切整理得干干净净。她静静地靠在我的胸前，但发现此时她呼吸有些急促，赶紧将她抱到床上，给她吸氧，我赶紧为她做晚饭，并喂她喝了一碗西瓜水，将药给她服下，又喂她吃了一匙牛奶芝麻糊。此时，母亲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情知不妙，内子赶紧打电话给医生，母亲靠在我怀里，就在她弥留之际，恩慈真是祖孙缘深啊！好像有什么感应，突然提前下班回来送别。恩慈尽心尽力侍候奶奶人人皆知，奶奶在最后的十几年中几次住院，她与内子不分日夜的陪护，内子也离不开她，知道的人都说恩慈将自己的黄金岁月完全贡献给了奶奶，连医院的院长、医生、护士都说，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孙女。此时母亲的脚底已向上渐凉，但上身，头、脸都是热的。医生赶到时说母亲已没有呼吸，但仍可抢救。我们拒绝了，我们要让老人家安安静静地走。
    母亲自二○○三年八月八日患脑血栓后，半瘫已近两年，由于长期卧床，抵抗力下降，稍有不慎就引起肺部和呼吸道感染而发烧，所以身体越来越弱。在最后的八、九个月中已完全瘫痪。母亲虽有六个子女，但由于各种原因，他们都不能全力来看护母亲，只有我及内子和恩慈日夜侍候床前。我想起一句俗语：“一个和尚有水喝，二个和尚抬水喝，三个和尚没水喝。”它譬喻的范围虽然很广，但对老人的孝敬上若亦如此，这情景有多惨？真不敢卒想。“久病床前无孝子”的陈言，也使我悲从心来。母亲一生伟大的品性及抚育我的如海深恩，我怎么能不竭尽心力来侍候老人家呢？现在想来，我真要感谢我的姐妹兄弟，是他们成全了我的孝道，成全了我的善业，因为“百善孝为先”啊！
    家母姓黄名韵雯，庚申年（一九二○）农历七月十七日（阳历八月三十日）生于上海，外祖母赵月香乃满清王族，人称四格格，因辛亥年南京城被革命军所破，赵家男丁全部自焚殉节，女眷则任其选择，结果她们投河自尽。其时，国民革命军司令黄金鳌，攻城后亲自在护城河巡弋，意外救起赵月香等人，遂结连理，此事虽具传奇色彩，但确是事实。幼时曾见过外祖母的格格照片及身着革命军军服的外祖父黄金鳌及外祖母的合影。外祖父乃一介武夫，民国建立后他退出军界，在沪上开设一家销售笔墨纸砚的湖笔店，结识沪上诸多名人，如吴仓石、王一亭诸公。我曾保存一帧吴仓石、王一亭（还有一位记不起名字）与外祖父在杭州的合影，可惜毁于文革。保存很多他们所绘的画册和立轴，亦先后被毁。母亲自幼受外祖母的影响薰陶，信奉佛法，更虔敬观世音菩萨。母亲八岁时外祖父英年早逝，从此家道中落，所以家母自幼做过童工，当过伴舞的“小天使”，以此贴补家用，直到十七岁与先父慧林公结婚。也许是宿世善缘，先父勤勉攻读得到国立中央大学“第一届”政治学士学位，后又获哲学博士。他是一位虔诚的佛教徒，精通大小乘佛法，大学毕业时曾有意出家，被其母阻挠而未果，因他是刘氏独子，且天性纯孝也。母亲与先父结婚当年，在上海太平寺皈依一代净土大德印光师祖，受到印公诸多呵护、慈训。她自十七岁持观音素（二月初一到十九、六月初一到十九、九月初一到十九）直到终老，一丝不苟。平时供佛斋僧，济贫救难，怜孤恤寡，放生无数，直到逝世前半月，犹舍净资一百元供养福建广化寺法会。
    五八年，先父慧林公罹难，其时慈母三十七岁，因天生丽质，气度高雅，使很多权贵垂涎，欲通过各种手段得到她。有一位近亲为了自己官位的升迁，利诱游说，被母亲训斥一顿，骂他忘恩负义，使他无地自容。母亲的刚毅，不屈淫威，使他们老羞成怒，遂以反革命家属的罪名，迫使母亲携家带口，流徙陇西。可怜母亲带领年幼的我们兄弟姐妹六人，颠沛流离，受尽苦难，含辛茹苦，贞操自守。她自己省吃俭用，支撑家庭，到处告贷，养儿育女。尤其在文革中，又以反革命家属罪，被剃阴阳头，挂牌游街，骂她是老妖怪，是国民党大军阀老婆，杀过八个共产党员等，备受凌辱，受尽折磨。其惨状不忍闻睹，每忆及此，心如刀绞也。
    不论在何时何地，也不论在欢乐悲伤时，母亲始终念诵观世音菩萨，平时的早课则念《法华经?普门品》和大悲咒。年轻时，父亲教导她抄写〈普门品〉，很多篇都装订成册。在我幼小的心里，母亲的字迹很秀丽，但这些都在祸变中被毁。母亲很爱整洁，也很爱美，每天花很长时间梳洗，这是她自幼养成的习惯。母亲的体味很香，以前总以为是她用化妆品以后的香味，但令人不可思议者，母亲的口气一直是清香的，不论感冒生病，她的口气不但没有异味，且呵热气更好闻，但一直没从深处想。后来听大德们说，凡常诵《法华经》者口放清香，死后口吐莲花，此时始有所悟。母亲卧床两年，我日夜侍候母亲，寸步不离，在她身边画佛菩萨像，画高僧，画弘一大师，写文章，读佛经。每画完一幅画给母亲过目，母亲看后总高兴的说，画得好，并说：“儿啊！功德无量。”这更增强了我的道念，直到六月十九日，我又画了一幅弘公像的扇面拿给她看，但这次她却没睁眼，只是连说“画得好”。每想到此情景，悲从心来。所以我在最后画的题辞中写道，“时母亲重病在床，心中无限悲伤也。”
    母亲过世后，原本想在家停灵，但此时正值二伏的第二天，天气特别闷热，又无处买冰块，在众人的劝说下，无可奈何地将母亲的遗体送到医院，放入冰柜中，我和兄弟姐妹、子孙守灵三天，到第四天送殡仪馆火化时，母亲身体柔软如生，关节活动自如。最不可思议者，在排队火化时，也许在自然空间中停放时间太长了，突然闻到从母亲身上散发出一阵阵兰花香，而且香气浓郁，在场的人都感到不胜惊奇。火葬场一位五十多岁的工作人员连连说：“真是第一次碰到这样的奇事。真稀奇！”直到火化完毕，我们悉心收拾母亲的骨灰装入一个瓷坛中，突然发现在剩余的灰烬中有两颗很大的深绿色晶莹发亮的东西，捡起仔细观看，好像两颗宝石。我们急忙将火床上剩余的灰烬全部收集起来带回家，众兄弟姊妹一起仔细寻找，在剩余的灰烬中共捡到各色大小舍利子一百二十多颗（已装坛骨灰尚未捡择）。所有见者都叹为稀有，此是洛阳殡仪馆第一次有如此奇迹，心中既悲伤又欢喜，母亲决定往生西方极乐无疑！
    今天是母亲三七的第三天，这几天我静静地追思母亲过往的一切，母亲除高洁的品格外，更有一颗善良、慈悲的心。越是到她晚年，这种情怀更深切的显现。她虽未持长斋，但秉持印公的慈训，持观音斋严谨，一丝不苟。最后的一年中，她全部净素，连一点荤腥都不能闻，并对我说，鱼肉的味道真臭啊！有蚊子叮她，也不叫我打，并对我说，赶走就算了，不要打死它，可怜！母亲平时虽亦持阿弥陀佛圣号，但更多的是持诵观世音菩萨圣号，并对我说，印公曾对她说：“你与观音菩萨有缘，只要一心持诵，观世音菩萨亦一定会来接引。”现在看来，印公的慈训真实不虚也。亦有大德对我说，你平时持诵《地藏经》，为母割舌血书写《阿弥陀经》、“四十八愿”、《心经》、“大悲咒”，回向母亲，亦是孝心感应，促使母亲往生西方。这一切使我无限悲伤的心灵稍有一点慰藉，但愿母亲在常寂光中时时摄护我们，使我们净业精进，相期在莲池会上团圆。南无阿弥陀佛！v (责任编辑：admin)